第一章 立命之学
余童年丧父,老母命弃举业学医,谓可以养生,可以济人,且习一艺以成名,尔父夙心也。后余在慈云寺,遇一老者,修髯伟貌,飘飘若仙,余敬礼之。语余曰:“子仕路中人也,明年即进学,何不读书?”
余告以故,并叩老者姓氏里居。曰:“吾姓孔,云南人也。得邵子皇极数正传,数该传汝。”
余引之归,告母。母曰:“善待之。”
试其数,纤悉皆验。余遂启读书之念,谋之表兄沈称,言:“郁海谷师长西席,在沈友夫家开馆,我送汝寄学甚便。”余遂礼郁为师。
孔为余起数:县考童生,当十四名;府考七十一名,提学考第九名。明年赴考,三处名数皆合。复为卜终生休咎,言:某年考第几名,某年当补廪,某年当贡,贡后某年,当选四川一大尹,在任三年半,即宜告归。五十三岁八月十四日丑时,当终于正寝,惜无子。余备录而服膺之。
自此往后,凡遇考校,其名数先后,皆不出孔公所悬定者。独算余食廪米九十一石五斗当出贡;及食米七十一石,屠宗师即批准补贡,余窃疑之。后果为署印杨公所驳,直至丁卯年(公元1567年),殷秋溟宗师见余场中备卷,叹曰:“五策,即五篇奏议也,岂可使博洽淹贯之儒,老于窗下乎!
”遂依县申文准贡,连前食米计之,实九十一石五斗也。余因此益信进退有命,迟速有时,澹然无求矣。
贡入燕都,留京一年,终日静坐,不阅笔墨。己巳(公元1569年)归,游南雍,未入监,先访云谷会禅师于栖霞山中,对坐一室,凡三昼夜不瞑目。
云谷问曰:“凡人以是不得作圣者,只为妄念相缠耳。汝坐三日,不见起一妄念,何也?”
余曰:“吾为孔师长西席算定,荣辱死活,皆有天命,即要企图,亦无可企图。”
云谷笑曰:“我待汝是豪杰,原来只是凡夫。”问其故?
曰:“人未能无心,终为阴阳所缚,安得无数?但惟凡人有数;极善之人,
数固拘他不定;极恶之人,数亦拘他不定。汝二十年来,被他算定,未曾迁徙改变一毫,岂非是凡夫?”
余问曰:“但是数可逃乎?”
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诗书所称,的为明训。我教典中说:『求富贵得富贵,求男女得男女,求龟龄得龟龄。』夫妄语乃释迦大戒,诸佛菩萨,岂诳语欺人?”
余进曰:“孟子言:『求则得之』,是求在我者也。道德仁义可以力求;功名富贵,如何求得?”
云谷曰:“孟子之言不错,汝自错解耳。汝不见六祖说:『统统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求在我,不独得道德仁义,亦得功名富贵;内外双得,是求有益于得也。若不反躬自察,而徒向外驰求,则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矣,内外双失落,故无益。”
因问:“孔公算汝终生如何?”余以实告。
云谷曰:“汝自揣应得科第否?应生子否?”
余追省良久,曰:“不应也。科第中人,类有福相,余福薄,又不能积功累行,以基厚福;兼不耐烦剧,不能容人;时或以才智盖人,直心直行,轻言妄谈。凡此皆薄福之相也,岂宜科第哉。
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余好洁,宜无子者一;和气能育万物,余善怒,宜无子者二;爱为生生之本,忍为不育之根;余矜惜名节,常不能舍己救人,宜无子者三; 多言耗气,宜无子者四;喜饮铄精,宜无子者五; 好彻夜长坐,而不知葆元毓神,宜无子者六。其馀过恶尚多,不能悉数。”
云谷曰:“岂惟科第哉。世间享千金之产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产者,定是百金人物;应饿去世者,定是饿去世人物;天不过因材而笃,几曾加纤毫意思。
即如生子,有百世之德者,定有百世子孙保之;有十世之德者,定有十世子孙保之;有三世二世之德者,定有三世二世子孙保之;其斩焉无后者,德至薄也。
汝今既知非。将向来不发科第,及不生子之相,尽情改刷;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从前各类,譬如昨日去世;从后各类,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
夫血肉之身,尚然有数;义理之身,岂不能格天。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孔师长西席算汝不登科第,不生子者,此天作之孽,犹可得而违;汝今扩充德行,力积善事,多积阴德,此自己所作之福也,安得而不受享乎?
易为君子谋,趋吉避凶;若言定命有常,吉何可趋,凶何可避?开章第一义,便说:『积德之家,必有馀庆。』汝信得及否?”
余信其言,拜而受教。因将昔日之罪,佛前尽情发露,为疏一通,先求登科;誓积善事三千条,以报天地祖宗之德。
云谷出功过格示余,令所行之事,逐日登记;善则记数,恶则退除,且教持准提咒,以期必验。
语余曰:“符录家有云:『不会书符,被鬼神笑。』此有秘传,只是不动念也。执笔书符,先把万缘放下,一尘不起。从此动机不动处,下一点,谓之混沌开基。由此而一笔挥成,更无思考,此符便灵。凡祈天立命,都要从无思无虑处感格。
孟子论立命之学,而曰:『夭寿不贰。』夫夭寿,至贰者也。当其不动念时,孰为夭,孰为寿?细分之,丰歉不贰,然后可立贫富之命;穷通不贰,然后可立贵贱之命;夭寿不贰,然后可立死活之命。人生世间,惟去世生为重,曰夭寿,则统统顺逆皆该之矣。
至修身以俟之,乃积德祈天之事。曰修,则身有过恶,皆当治而去之;曰俟,则一毫觊觎,一毫将迎,皆当斩绝之矣。到此地位,直造先天之境,即此便是实学。
汝未能无心,但能持准提咒,无记无数,不令间断,持得纯熟,于持中不持,于不持中持。到得动机不动,则灵验矣。”
余初号学海,这天改号了凡;盖悟立命之说,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从此而后,终日兢兢,便觉与前不同。前日只是悠悠放任,到此自有战兢惕厉景象,在暗室屋漏中,常恐得罪天地鬼神;遇人憎我毁我,自能恬然容受。
到明年(公元1570年)礼部考科举,孔师长西席算该第三,忽考第一;其言不验,而秋闱中式矣。然行义未纯,检身多误;或见善而行之不勇,或救人而心常自疑;或身勉为善,而口有过言;或醒时操持,而醉后放逸;以过折功,日常虚度。自己巳岁(公元1569年)发愿,直至己卯岁(公元1579年),历十馀年,而三千善行始完。
时方从李渐庵入关,未及回向。庚辰(公元1580年)南还。始请性空,慧空诸上人,就东塔禅堂回向。遂起求子愿,亦许行三千善事。辛巳(公元1581年),生男天启。
余行一事,随以条记;汝母不能书,每行一事,辄用鹅毛管,印一朱圈于历 日之上。或施食贫人,或买放生命,一日有多至十馀者。至癸未(公元1583年)八月,三千之数已满。复请性空辈,就家庭回向。玄月十三日,复起求中进士愿, 许积善事一万条,丙戌(公元1586年)登第,授宝坻知县。
余置空格一册,名曰治心篇。晨起坐堂,家人携付门役,置案上,所积善恶, 纤悉必记。夜则设桌于庭,效赵阅道焚喷鼻香告帝。
汝母见所行不多,辄颦蹙曰:“我前在家,合作为善,故三千之数得完;今许一万,衙中无事可行,何时得圆满乎?”
夜间偶梦见一神人,余言善事难完之故。神曰:“只减粮一节,万行俱完矣。”盖宝坻之田,每亩二分三厘七毫。余为区处,减至一分四厘六毫,委有此事,心颇惊异。适幻余禅师自五台来,余以梦告之,且问此事宜信否?
师曰:“善心真切,即一行可当万善,况合县减粮,万民受福乎?”
吾即捐俸银,请其就五台山斋僧一万而回向之。
孔公算予五十三岁有厄,余未尝祈寿,是岁竟无恙,今六十九矣。书曰:“天难谌,命靡常。”又云:“惟命不于常”,皆非诳语。吾于是而知,凡称祸福自己求之者,乃圣贤之言。若谓祸福惟天所命,则世俗之论矣。
汝之命,未知如何?即命当荣显,常作落寞想;即时当顺利,常作拂逆想;即面前足食,常作贫窭想;即人相爱敬,常作恐怖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学问颇优,常作浅陋想。
远思扬祖宗之德,近思盖父母之愆;上思报国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济人之急,内思闲己之邪。
务要日日知非,日日改过;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于自是; 一日无过可改,即一日无步可进;天下聪明俊秀不少,以是德不加修,业不加广者,只为因循二字,耽阁生平。
云谷禅师所授立命之说,乃至精至邃,至真至正之理,其熟玩而勉行之,毋自旷也。
第二章 改过之法
春秋诸大夫,见人言动,亿而谈其祸福,靡不验者,左国诸记可不雅观也。大都休咎之兆,萌乎心而动乎四体,其过于厚者常获福,过于薄者常近祸,俗眼多翳,谓有未定而不可测者。至诚合天,福之将至,不雅观其善而必先知之矣。祸之将至,不雅观其不善而必先知之矣。今欲获福而远祸,未论积善,先须改过。
但改过者,第一,要发耻心。思古之圣贤,与我同为丈夫,彼何以百世可师?我何以一身瓦裂?耽染尘情,私行不义,谓人不知,傲然无愧,将日沦于禽兽而不自知矣;世之可羞可耻者,莫大乎此。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以其得之则圣贤,失落之则禽兽耳。此改过之要机也。
第二,要发畏心。天地在上,鬼神难欺,吾虽过在隐微,而天地鬼神,实鉴临之,重则降之百殃,轻则损其现福,吾何可以不惧?不惟此也。闲居之地,指视昭然;吾虽掩之甚密,文之甚巧,而肺肝早露,终难自欺;被人觑破,不值一文矣,乌得不懔懔?不惟是也。一息尚存,弥天之恶,犹可悔改;古人有生平作歹,临去世悔悟,发一善念,遂得善终者。谓一念猛厉,足以涤百年之恶也。譬如千年深谷,一灯才照,则千年之暗俱除;故过不论久近,惟以改为贵。但尘世无常,肉身易殒,一息不属,欲改无由矣。明则千百年担负恶名,虽孝子慈孙,不能洗涤;幽则千百劫沉沦狱报,虽圣贤佛菩萨,不能援引。乌得不畏?
第三,须发勇心。人不改过,多是因循退缩;吾须奋然振作,不用迟疑,不烦等待。小者如芒刺在肉,速与挑剔;大者如毒蛇啮指,速与斩除,无丝毫凝滞,此风雷之所以为益也。
具是三心,则有过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然人之过,有从事上改者,有从理上改者,有从心上改者;工夫不同,效验亦异。
如前日杀生,今戒不杀;前日怒詈,今戒不怒;此就其事而改之者也。逼迫于外,其难百倍,且病根终在,东灭西生,非究竟廓然之道也。
善改过者,未禁其事,先明其理;如过在杀生,即思曰:上帝好生,物皆恋命,杀彼养己,岂能自安?且彼之杀也,既受屠割,复入鼎镬,各类痛楚,彻入骨髓;己之养也,珍膏罗列,食过即空,疏食菜羹,尽可充腹,何必戕彼之生,损己之福哉?又思血气之属,皆含灵知,既有灵知,皆我一体;纵不能躬修至德,使之尊我亲我,岂可日戕物命,使之仇我憾我于无穷也?一思及此,将有对食酸心,不能下咽者矣。
如前日好怒,必思曰:人有不及,情所宜矜;悖理相关,于我何与?本无可怒者。又思天下无自是之豪杰,亦无尤人之学问;行有不得,皆己之德未修,感未至也。吾悉以自反,则谤毁之来,皆磨炼玉成之地;我将陶然受赐,何怒之有?
又闻而不怒,虽谗焰薰天,如举火焚空,终将自息;闻谤而怒,虽巧心力辩,如春蚕作茧,自取缠绵;怒不惟无益,且有害也。其馀各类过恶,皆当据理思之。
此理既明,过将自止。
何谓从心而改?过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动,过安从生?学者于好色,好名,好货,好怒,各类诸过,不必逐类寻求;但当齐心专心为善,正念现前,邪念自然污染不上。如太阳当空,魍魉潜消,此精一之真传也。过由心造,亦由心改,如斩毒树,直断其根,奚必枝枝而伐,叶叶而摘哉?
大抵最上治心,当下清净;才动即觉,觉之即无;苟未能然,须明理以遣之;又未能然,须随事以禁之;以上事而兼行下功,未为失落策。执下而昧上,则拙矣。
顾发愿改过,明须良朋提醒,幽须鬼神证明;齐心专心后悔,昼夜不懈,经一七,二七,以至一月,仲春,三月,必有效验。
或觉心神恬旷;或觉聪慧顿开;或处冗沓而触念皆通;或遇怨仇而回嗔作喜;或梦吐黑物;或梦往圣先贤,提携接引;或梦飞步太虚;或梦幢幡宝盖,各类胜事,皆过消罪灭之象也。然不得执此自高,画而不进。
昔蘧伯玉当二十岁时,已觉前日之非而尽改之矣。至二十一岁,乃知前之所改,未尽也;及二十二岁,回视二十一岁,犹在梦中,岁复一岁,递递改之,行年五十,而犹知四十九年之非,古人改过之学如此。
吾辈身为凡流,过恶猬集,而回思往事,常若不见其有过者,心粗而眼翳也。 然人之过恶深重者,亦有效验:或心神昏塞,转头即忘;或无事而常烦恼;或见君子而赧然相沮;或闻正论而不乐;或施惠而人反怨;或夜梦颠倒,甚则妄语失落志;皆作孽之相也,苟一类此,即须奋发,舍旧图新,幸勿自误。
第三章 积德之方
易曰:“积德之家,必有馀庆。”昔颜氏将以女妻叔梁纥,而历叙其祖宗积德之长,逆知其子孙必有兴者。孔子称舜之大孝,曰:“宗庙飨之,子孙保之”,皆至论也。试以往事徵之。
杨少师荣,建宁人。世以济渡为生,久雨溪涨,横流冲毁民居,溺死者顺流而下,他舟皆捞取货色,独少师曾祖及祖,惟救人,而货色一无所取,村落夫嗤其愚。逮少师父生,家渐裕,有神人化为道者,语之曰:“汝祖父有阴功,子孙当贵显,宜葬某地。”遂依其所指而窆之,即今白兔坟也。后生少师,弱冠登第,位至三公,加曾祖,祖,父,如其官。子孙贵盛,至今尚多贤者。
鄞人杨自惩,初为县吏,存心仁厚,遵法公正。时县宰严明,偶挞一囚,血流满前,而怒犹未息,杨跪而宽解之。宰曰:“怎奈此人越法悖理,不由人不怒。”
自惩叩首曰:“上失落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哀矜勿喜;喜且不可,而况怒乎?”宰为之霁颜。
家甚贫,馈遗一无所取,遇囚人乏粮,常多方以济之。一日,有新囚数人待哺,家又缺米;给囚则家人无食;自顾则囚人堪悯;与其妇商之。
妇曰:“囚从何来?”
曰:“自杭而来。沿路忍饥,菜色可掬。”
因撤己之米,煮粥以食囚。后生二子,长曰守陈,次曰守址,为南北吏部侍郎;长孙为刑部侍郎;次孙为四川廉宪,又俱为名臣;今楚亭,德政,亦其裔也。
昔正统间,邓茂七倡乱于福建,士民从贼者甚众;朝廷起鄞县张都宪楷南征,以计擒贼,后委布政司谢都事,搜杀东路贼党;谢求贼中党附册籍,凡不附贼者,密授以白布小旗,约兵至日,插旗门首,戒军兵无妄杀,全活万人;后谢之子迁,中状元,为宰辅;孙丕,复中探花。
莆田林氏,先世有老母好善,常作粉团施人,求取即与之,无倦色;一仙化为道人,每旦索食六七团。母日日与之,终三年如一日,乃知其诚也。
因谓之曰:“吾食汝三年粉团,何以报汝?府后有一地,葬之,子孙官爵,有一升麻子之数。”
其子依所点葬之,初世即有九人登第,累代簪缨甚盛,福建有无林不开榜之谣。
冯琢庵太史之父,为邑庠生。隆冬早起赴学,路遇一人,倒卧雪中,扪之,半僵矣。遂解己绵裘衣之,且扶归救苏。梦神告之曰:“汝救人一命,出至恳切,吾遣韩琦为汝子。”及生琢庵,遂名琦。
台州应尚书,壮年习业于山中。夜鬼啸集,每每惊人,公不惧也;一夕闻鬼云:“某妇以夫久客不归,翁姑逼其嫁人。明夜当缢去世于此,吾得代矣。”公潜卖田,得银四两。即伪作其夫之书,寄银还家;其父母见书,以手迹不类,疑之。
既而曰:“书可假,银不可假,想儿无恙。”妇遂不嫁。其子后归,夫妇相保如初。
公又闻鬼语曰:“我当得代,奈此秀才坏吾事。”旁一鬼曰:“尔何不祸之?”
曰:“上帝以此民气好,命作阴德尚书矣,吾何得而祸之?”
应公因此益自努励,善日加修,德日加厚;遇岁饥,辄捐谷以赈之;遇亲戚有急,辄委曲坚持;遇有横逆,辄反躬自责,怡然顺受;子孙登科第者,今累累也。
常熟徐凤竹栻,其父素富,偶遇年荒,先捐租以为同邑之倡,又分谷以赈贫乏,夜闻鬼唱于门曰:“千不诓,万不诓;徐家秀才,做到了举人郎。”相续而呼,连夜不断。是岁,凤竹果举于乡,其父因而益积德,孳孳不怠,修桥修路,斋僧接众,凡有利益,无不尽心。后又闻鬼唱于门曰:“千不诓,万不诓;徐家举人,直做到都堂。”凤竹官终两浙巡抚。
嘉兴屠康僖公,初为刑部主事,宿狱中,细询诸囚景况,得无辜者多少人,公不自以为功,密疏其事,以白堂官。后朝审,堂官摘其语,以讯诸囚,无不服者,释冤抑十馀人。一时辇下咸颂尚书之明。
公复禀曰:“辇毂之下,尚多冤民,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岂无枉者?宜五年差一减刑官,核实而平反之。”
尚书为奏,允其议。时公亦差减刑之列,梦一神告之曰:“汝命无子,今减刑之议,深合天心,上帝赐汝三子,皆衣紫腰金。”是夕夫人有娠,后生应埙,应坤,应埈,皆显官。
嘉兴包凭,字信之,其父为池阳太守,生七子,凭最少,赘平湖袁氏,与吾父往来甚厚,博学高才,累举不第,把稳二氏之学。一日东游泖湖,偶至一村落寺中,见不雅观音像,淋漓露立,即解橐中十金,授主僧,令修屋宇,僧告以功大银少,不能停止;复取松布四疋,检箧中衣七件与之,内纻褶,系新置,其仆请已之。
凭曰:“但得圣像无恙,吾虽裸裎何伤?”
僧垂泪曰:“舍银及衣布,犹非难事。只此一点心,如何易得。”
后功完,拉老父同游,宿寺中。公梦伽蓝来谢曰:“汝子当享世禄矣。”后子汴,孙柽芳,皆登第,作显官。
嘉善支立之父,为刑房吏,有囚无辜陷重辟,意哀之,欲求其生。囚语其妻曰:“支公嘉意,愧无以报,嫡延之下乡,汝以身事之,彼或肯用意,则我可生也。”其妻泣而听命。及至,妻自出劝酒,具告以夫意。支不听,卒为尽力平反之。囚出狱,夫妻登门伸谢曰:“公如此厚德,晚世所稀,今无子,吾有弱女,送为箕帚妾,此则礼之可通者。”支为备礼而纳之,生立,弱冠中魁,官至翰林孔目,立生高,高生禄,皆贡为学博。禄生大纶,登第。
凡此十条,所行不同,同归于善而已。若复精而言之,则善有真,有假;有端,有曲;有阴,有阳;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满;有大,有小;有难,有易;皆当深辨。为善而不穷理,则自谓行持,岂知不法,白搭苦心,无益也。
何谓真假?昔有儒生数辈,谒中峰和尚,问曰:“佛氏论善恶报应,跬步不离。今某人善,而子孙不兴;某人恶,而家门兴盛;佛说无稽矣。”
中峰云:“凡情未涤,正眼未开,认善为恶,指恶为善,每每有之。不憾己之是非颠倒,而反怨天之报应有差乎?”
众曰:“善恶何致相反?”
中峰令试言其状。
一人谓“詈人殴人是恶;敬人礼人是善。”
中峰云:“未一定也。”
一人谓“贪财妄取是恶,廉明有守是善。”
中峰云:“未一定也。”
众人历言其状,中峰皆谓不然。因叨教。
中峰告之曰:“有益于人,是善;有益于己,是恶。有益于人,则殴人,詈人皆善也;有益于己,则敬人,礼人皆恶也。是故人之积善,利人者公,通则为真;利己者私,私则为假。又根心者真,袭迹者假;又无为而为者真,有为而为者假;皆当自考。”
何谓端曲?今人见谨愿之士,类称为善而取之;贤人则宁取狂狷。至于谨愿之士,虽一乡皆好,而必以为德之贼;是众人之善恶,分明与贤人相反。推此一端,各类取舍,无有不谬;天地鬼神之福善祸淫,皆与贤人同是非,而不与世俗同取舍。凡欲积德,决不可徇线人,惟从心源隐微处,默默洗涤,纯是济世之心,则为端;苟有一毫媚世之心,即为曲;纯是爱人之心,则为端;有一毫愤世之心,即为曲;纯是敬人之心,则为端;有一毫玩世之心,即为曲;皆当细辨。
何谓阴阳?凡为善而人知之,则为阳善;为善而人不知,则为阴德。阴德,天报之;阳善,享世名。名,亦福也。名者,造物所忌;世之享盛名而实不副者,多有奇祸;人之无过咎而横被恶名者,子孙每每骤发,阴阳之际微矣哉。
何谓是非?鲁国之法,鲁人有赎人臣妾于诸侯,皆受金于府,子贡赎人而不受金。孔子闻而恶之曰:“赐失落之矣。夫贤人起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道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受金则为不廉,何以相赎乎?自今往后,不复赎人于诸侯矣。”
子路拯人于溺,其人谢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自今鲁国多拯人于溺矣。”自俗眼不雅观之,子贡不受金为优,子路之受牛为劣;孔子则取由而黜赐焉。乃知人之为善,不论现行而论流弊;不论一时而论久远;不论一身而论天下。现行虽善,其流足以害人;则似善而实非也;现行虽不善,而其流足以济人,则非善而实是也。然此就一节论之耳。他如非义之义,非礼之礼,非信之信,非慈之慈,皆当决议。
何谓偏正?昔吕文懿公,初辞相位,归故里,海内仰之,如泰山北斗。有一村落夫,醉而詈之,吕公不动,谓其仆曰:“醉者勿与较也。”闭门谢之。逾年,其人犯去世刑入狱。吕公始悔之曰:“使当时稍与计较,送公家责治,可以小惩而大戒;吾当时只欲存心于厚,不谓养成其恶,以至于此。”此以善心而行恶事者也。
又有以恶心而积善事者。如某家大富,值岁荒,穷民日间抢粟于市;告之县,县不理,穷民愈肆,遂私执而困辱之,众始定;不然,几乱矣。故善者为正,恶者为偏,人皆知之;其以善心行恶事者,正中偏也;以恶心而积善事者,偏中正也;不可不知也。
何谓半满?易曰:“善不积,不敷以成名;恶不积,不敷以灭身。”书曰:“商罪贯盈,如贮物于器。”勤而积之,则满;懈而不积,则不满。此一说也。
昔有某氏女入寺,欲施而无财,止有钱二文,捐而与之,主席者亲为后悔;及后入宫富贵,携数千金入寺舍之,主僧惟令其徒回向而已。
因问曰:“吾前施钱二文,师亲为后悔,今施数千金,而师不回向,何也?”
曰:“前者物虽薄,而施心甚真,非老僧亲忏,不敷报德;今物虽厚,而施心不若前日之切,令人代忏足矣。” 此千金为半,而二文为满也。
钟离授丹于吕祖,点铁为金,可以济世。
吕问曰:“终变否?”
曰:“五百年后,当复实质。”
吕曰:“如此则害五百年后人矣,吾不愿为也。”
曰:“修仙要积三千功行,汝此一言,三千功行已满矣。”
此又一说也。
又为善而心不着善,则随所造诣,皆得圆满。心着于善,虽终生勤励,止于半善而已。譬如以财济人,内不见己,外不见人,中不见所施之物,是谓三轮体空,是谓齐心专心清净,则斗粟可以种无涯之福,一文可以消千劫之罪,倘此心未忘,虽黄金万镒,福不满也。此又一说也。
何谓大小?昔卫仲达为馆职,被摄至冥司,主者命吏呈善恶二录,比至,则恶录盈庭,其善录一轴,仅如箸而已。索秤称之,则盈庭者反轻,而如箸者反重。
仲达曰:“某年未四十,安得过恶如是多乎?”
曰:“一念不正即是,不待犯也。”
因问轴中所书何事?
曰:“朝廷尝兴大工,修三山石桥,君上疏谏之,此疏稿也。”
仲达曰:“某虽言,朝廷不从,于事无补,而能有如是之力。”
曰:“朝廷虽不从,君之一念,已在万民;向使屈服,善力更大矣。”
故志活着界国家,则善虽少而大;苟在一身,虽多亦小。
何谓难易?先儒谓克己须从难克处克将去。役夫论为仁,亦曰先难。必如江西舒翁,舍二年仅得之束修,代偿官银,而全人夫妇;与邯郸张翁,舍十年所积之钱,代完赎银,而活人妻子,皆所谓难舍处能舍也。如镇江靳翁,虽年迈无子,不忍以幼女为妾,而还之邻,此难忍处能忍也;故天降之福亦厚。凡有财有势者,其立德皆易,易而不为,是为自暴。贫贱作福皆难,难而能为,斯名贵耳。
随缘济众,其类至繁,约言其纲,大约有十:第一,与人为善;第二,爱敬存心;第三,成人之美;第四,劝人为善;第五,救人危急;第六,兴建大利;第七,舍财作福;第八,护持正法;第九,敬仰长者;第十,爱惜物命。
何谓与人为善?昔舜在雷泽,见渔者皆取深潭厚泽,而老弱则渔于急流浅滩之中,恻然哀之,往而渔焉;见争者皆匿其过而不谈,见有让者,则揄扬而取法之。期年,皆以深潭厚泽相让矣。夫以舜之明哲,岂不能出一言教众人哉?
乃不以言教而以身转之,此良工苦心也。
吾辈处末世,勿以己之长而盖人;勿以己之善而形人;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 收敛才智,若无若虚;见人过失落,且涵容而掩覆之。一则令其可改,一则令其有所顾忌而不敢纵,见人有微长可取,小善可录,翻然舍己而从之;且为艳称而广述之。凡日用间,发一言,行一事,全不为自己起念,全是为物立则;此大人间界为公之度也。
何谓爱敬存心?君子与小人,就形迹不雅观,常易相混,惟一点存心处,则善恶悬绝,判然如黑白之相反。故曰:君子以是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所存之心,只是爱人敬人之心。盖人有亲疏贵贱,有智愚贤不肖;万品不齐,皆吾同胞,皆吾一体,孰非当敬爱者?爱敬众人,即是爱敬圣贤;能通众人之志,即是通圣贤之志。何者?圣贤之志,本欲斯世斯人,各得其所。吾合爱合敬,而安一世之人,即是为圣贤而安之也。
何谓成人之美?玉之在石,抵掷则瓦砾,追琢则圭璋;故凡见人行一善事,或其人志可取而资可进,皆须诱掖而造诣之。或为之奖借,或为之坚持;或为白其诬而分其谤;务使成立而后已。
大抵人各恶其非类,村落夫之善者少,不善者多。善人在俗,亦难自主。且豪杰铮铮,不甚修形迹,多易指摘;故善事常易败,而善人常得谤;惟仁人父老,匡直而辅翼之,其功德最宏。
何谓劝人为善?生为人类,孰无良心?世路役役,最易没溺。凡与人相处,当方便提撕,开其迷惑。譬犹永夜大梦,而令之一觉;譬犹久陷烦恼,而拔之清凉,为惠最溥。韩愈云:“一时劝人以口,百世劝人以书。”较之与人为善,虽有形迹,然对证发药,时有奇效,不可废也;失落言失落人,当反吾智。
何谓救人危急?患难颠沛,人所时有。偶一遇之,当如痌癏之在身,速为补救。或以一言伸其屈抑;或以多方济其颠连。崔子曰:“惠不在大,赴人之急可也。”盖仁人之言哉。
何谓兴建大利?小而一乡之内,大而一邑之中,凡有利益,最宜兴建;或开渠导水,或筑堤防患;或修桥梁,以便行旅;或施茶饭,以济饥渴;随缘疏导,协力兴修,勿避嫌疑,勿辞劳怨。
何谓舍财作福?释门万行,以布施为先。所谓布施者,只是舍之一字耳。达者内舍六根,外舍六尘,统统所有,无不舍者。苟非能然,先从财上布施。众人以衣食为命,故财为最重。吾从而舍之,内以破吾之悭,外以济人之急;始而勉强,终则泰然,最可以荡涤私情,消灭执吝。
何谓护持正法?法者,万世生灵之眼目也。不有正法,何以参赞天地?何以裁成万物?何以脱尘离缚?何以经世出世?故凡见圣贤庙貌,经书文籍,皆当敬仰而修饬之。至于举扬正法,上报佛恩,尤当勉励。
何谓敬仰长者?家之父兄,国之君长,与凡年高,德高,位高,识高者,皆当加意奉事。在家而奉侍父母,使深爱婉容,柔声下气,习以成性,便是和气格天之本。出而事君,行一事,毋谓君不知而自恣也。刑一人,毋谓君不知而作威也。事君如天,古人格论,此等处最关阴德。试看忠孝之家,子孙未有不绵远而昌盛者,切须慎之。
何谓爱惜物命?凡人之所以为人者,惟此恻隐之心而已;求仁者求此,积德者积此。周礼,“孟春之月,捐躯毋用牝。”孟子谓君子远庖厨,以是全吾恻隐之心也。故前辈有四不食之戒,谓闻杀不食,见杀不食,自养者不食,专为我杀者不食。学者未能断肉,且当从此戒之。
逐渐匆匆进,慈心愈长,不特杀生当戒,蠢动含灵,皆为物命。求丝煮茧,锄地杀虫,念衣食之由来,皆杀彼以自活。故暴殄之孽,当与杀生等。至于手所误伤,足所误践者,不知其几,皆当委曲防之。古诗云:“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何其仁也!
善行无穷,不能殚述;由此十事而推广之,则万德可备矣。
第四章 谦德之效
易曰:“天道亏盈而益谦;隧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性恶盈而好谦。”是故谦之一卦,六爻皆吉。
书曰:“满招损,谦受益。”予屡同诸公应试,每见寒士将达,必有一段谦光可掬。
辛未(公元1571年)计偕,我嘉善同袍凡十人,惟丁敬宇宾,年最少,极其谦逊。
予告费锦坡曰:“此兄今年必第。”费曰:“何以见之?”
予曰:“惟谦受福。兄看十人中,有恂恂款款,不敢先人,如敬宇者乎?有恭敬顺承,小心谦畏,如敬宇者乎?有受侮不答,闻谤不辩,如敬宇者乎?人能如此,即天地鬼神,犹将佑之,岂有不发者?”及开榜,丁果中式。
丁丑(公元1577年)在京,与冯开之同处,见其虚己敛容,大变其幼年之习。李霁岩直谅良朋,时面攻其非,但见其平怀顺受,未尝有一言相报。予告之曰:“福有福始,祸有祸先,此心果谦,天必相之,兄今年决第矣。”已而果真。
赵裕峰,光远,山东冠县人,童年举于乡,久不第。其父为嘉善三尹,随之任。慕钱明吾,而执文见之,明吾悉抹其文,赵不惟不怒,且心折而速改焉。明年,遂登第。
壬辰岁(公元1592年),予入觐,晤夏建所,见其人气虚意下,谦光逼人,归而告朋侪曰:“凡天将发斯人也,未发其福,先发其慧;此慧一发,则浮者自实,肆者自敛;建所温良若此,天启之矣。”及开榜,果中式。
江阴张畏岩,积学工文,有声艺林。甲午(公元1594年),南京乡试,寓一寺中,揭晓无名,大骂试官,以为眯目。时有一道者,在傍微笑,张遽移怒道者。道者曰:“相公函必不佳。”
张怒曰:“汝不见我文,乌知不佳?”
道者曰:“闻作文,贵心气和平,今听公骂詈,不平甚矣,文安得工?”
张不觉屈从,因就而请教焉。
道者曰:“中全要命;命不该中,文虽工,无益也。须自己做个转变。”
张曰:“既是命,如何转变?”
道者曰:“造命者天,立命者我;力积善事,广积阴德,何福不可求哉?”
张曰:“我贫士,何能为?”
道者曰:“善事阴功,皆由心造,常存此心,功德无量,且如谦逊一节,并不费钱,你如何不自反而骂试官乎?”
张由此折节自持,善日加修,德日加厚。丁酉(公元1597年),梦至一高房,得试录一册,中多缺行。问旁人, 曰:“此今科试录。”
问:“何多缺名?”
曰:“科第阴间三年一考较,须积德无咎者,方有名。如前所缺,皆系旧该中式,因新有薄行而去之者也。”
后指一行云:“汝三年来,持身颇慎,或当补此,幸自爱。”是科果中一百五名。
由此不雅观之,昂首三尺,决有神明;趋吉避凶,断然由我。须使我存心制行,绝不得罪于天地鬼神,而客气屈己,使天地鬼神,时时怜我,方有受福之基。彼气盈者,必非远器,纵发亦无受用。稍有识见之士,必不忍自狭其量,而自拒其福也,况谦则受教有地,而取善无穷,尤肄业者所必不可少者也。
古语云:“有志于功名者,必得功名;有志于富贵者,必得富贵。”人之有志,如树之有根,立定此志,须念念谦逊,尘尘方便,自然冲动天地,而造福由我。今之求登科第者,初未尝有真志,不过一时意兴耳;兴到则求,兴阑则止。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险些?”予于科名亦然。
《了凡四训》精准翻译
--袁了凡师长西席写给儿子的训诫
一、命运的创立
我童年时父亲就去世了,我的母亲叫我放弃科考的学业,去学习医术,母亲说:“学医既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救援众人,而且靠学成一种技艺来成名,这也是你父亲一贯以来的心愿啊!
” 后来有一天,我在慈云寺碰着一位老人,留着长须,容貌伟岸,由由然犹若神仙。我恭敬地向他作礼。他对我说:“你是官场中人,明年就要考中秀才了,为什么不读书呢?”我把不读书的缘故原由见告了他,并问他姓什么,是哪里人。老人回答我说:“我姓孔,是云南人。我得到了邵康节的《皇极数》正传,这数该当传授给你。”于是我把他带回家里,把他说的话见告了母亲。母亲说:“你要好悦目待他。”试着让这位老人用《皇极数》进行推算,就连很小的事,都推算的很准确。我于是心里升起了读书的动机,便和表兄沈称商量。表兄说:“有位郁海谷师长西席在沈友夫家开办私垫,我送你去寄学是很方便的。”这样,我就去私垫读书,拜郁海谷为师。 孔师长西席给我推算:县考童生第十四名,府考第七十一名,提学考第九名。等到第二年去考试,三处考试名次完备符合。 孔师长西席还给我占卜终生的休咎祸福,说某年考第几名,某年当廪生,某年当贡生,当贡生后某年当选为四川的县长,在任三年半就辞职还乡,在五十三岁那年的八月十四日丑时,寿终正寝,可惜没有儿子。我把他的话,详细地记录并存心记下来。 从此往后,凡遇着考试,名次先后,都逃不出孔师长西席所算定的。唯独算我吃廪生米九十一石五斗时就会成为贡生,可是吃廪生米到了七十余石的时候,屠宗师就批准我补贡,我心里疑惑怎么不准了。后来,补贡的事果真被代行权益的杨公给驳回了,直到丁卯年,殷秋溟宗师看到我场里的备卷,感叹地说:“这五篇文章便是五篇奏议啊!
怎么可使学识渊博的读书人终老在寒窗之下呢?”于是他赞许了县里的申请,批准我补贡。这时打算一下所有领到的廪米,恰好是九十一石五斗啊!
我因此更加相信人生的沉浮都有定命,而进退的快慢也有时运,于是思想就安定下来,不再去追求什么了。
出贡往后,到了北京,留京一年,一天到晚只是静坐,并不看书。己巳年回南方,进南京国子监(大学)。在进校以前,我先去栖霞山拜会云谷弹师,和他在同一间房中对坐,三个昼夜没有合眼。云谷禅师问我:“凡夫之以是不能成为圣贤,只是由于他们被各种企图缠缚。你坐了三天,不见你起一个企图,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回答说:“我早被孔师长西席算过了,荣辱去世生都已前定,纵然要企图,也没什么可以企图的了。”禅师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豪杰,原来也只是一个凡夫呀。”我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云谷禅师说:“人们不能达到无心的境界,究竟要被阴阳之数所束缚,怎么会没有天命呢?但是只有普通人是有天命的;大善的人,阴阳之数一定不能算定他;大恶的人,阴阳之数也不能算定他。你二十年来被他算定,未曾有一点偏差,岂不是一个凡夫吗?”我问他:“那么,这个数能逃得了吗?”云谷禅师说:“‘命运由自己创造,福报由自己求取’,诗书里所说的这些话,的确是圣明的教导呀。我们佛教的经典里说:‘求富贵就得富贵,求男女就得男女,求龟龄就得龟龄。’要知道,不妄语乃是释迦牟尼佛制订的一大戒律,诸佛菩萨是不会拿虚妄的话来欺骗我们的。” 我再问他:“孟子说过:‘求则得之’。这是指求那些我们内在的东西。道德和仁义可以努力去求取,但功名富贵,怎么能够求得来呢?” 禅师说:“孟子的话没有错,是你自己理会错了。难道你不知道六祖说过:‘统统福报的栽培都离不开自己的心,从自己的内心去寻求,是没有什么得不到感通的。’要知道,求我们内在的东西,不但得到道德仁义,还会得到功名和富贵呀。内外双得,这种求对得来说才是有益的。倘若不能从内心反省自己,而只是一味追求身外之物,那么虽然这种求取也有方法和路子,但能否得到就要屈服命运的安排了。而如果在求取身外之物时,采纳了不正当的方法和路子,那命中本有的福报就会减少,内心美好的德行也丢失了,这便是内外双失落呀!
这种求是徒劳无益的。” 禅师问我:“孔公算你终生怎么样?”我照实见告了他。他又问我:“你自己考虑你该当登科第吗?该当有儿子吗?”我思考反省了良久,回答道:“我想,我不该登科第,不该有儿子。登科第的这类人,他们都是有福相的。而我生来福薄,又不能积功累德来为大的福报打根本;并且我不能忍耐繁重的事务,不能宽容别人,有时还用自己的才智凌盖别人;率意而行,轻易发言,妄加评论辩论。像这样的各类作风都是我少福的表现,怎么配得上登科第呢?腌臜的地皮里,随意马虎繁殖生物,而清澈的水里,每每没有鱼类。我却是有好洁之癖的,这是我不应有子的第一个缘故原由;和气能成长万物,我却很随意马虎发怒,这是我不应有子的第二个缘故原由;仁爱是生生不息的根本,残酷是不繁育的缘故原由。我珍惜自己的名节,常常不能舍己救人,这是我不应有子的第三个缘故原由;说话常常滔滔不绝,花费力气,这是我不应有子的第四个缘故原由;喜好饮酒,损伤精元,这是我不应有子的第五个缘故原由;喜好通宵长坐,不知道保护元气、养育精神,这是我不应有子的第六个缘故原由。其它的过恶还有很多,不能全部列举出来了。” 云谷禅师说:“不但是科第这类事情呀!
世间享有千金财产的人,一定是个千金的人物;享有百金财产的人,一定是个百金的人物;该当饿去世的,一定是个饿去世的人物。上天只不过根据每个人是何种材料而给他相应的果报,又何曾其余加上一丝一毫自己的用意呢。就比如生孩子,有百世子孙品行的人,一定会有百世子孙;有十世子孙品行的人,一定会有十世子孙;有三世二世子孙品行的人,一定会有三世二世子孙;那些没有后代的人,是由于福德太少呀(这是从世俗的角度而言,那些高僧大德,虽然没有生养儿女,但他们把所有众生都当做儿女看待,他们的功德是非常非常大的)。”
“现在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缺点,就该当把一贯以来不符合登科第,不符合有孩子的作风,尽情改正。务必要积德积善!
务必要宽伟大度!
务必要和气仁爱!
务必要爱惜精神!
从前的各类缺点,就彷佛昨日已经去世掉了,往后的各类思想和作风,就彷佛本日刚刚出生,这是义理再生之身啊(意思是明白了天理和道义,就彷佛得到了新生)!
凡人的血肉之身,当然会有天命;而明白了以上道理,那便是义理之身,怎么会不能感通上天、改变命运呢? ”
“商朝的贤君太甲说过:‘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孔师长西席算你不登料第,不生儿子,这是天作之孽(乃是根据自己以前的善恶业所应得的果报),是可以违反它的。你现在扩充自己美好的风致,努力去做善事,多积阴德,这是自己栽种福报,怎么能得不到享受呢?”
“《易经》是为君子谋划如何趋吉避凶的,如果说定命是不可改变的,吉还怎么可以趋,凶还怎么可以避?《易经》开篇便说出一个最主要的道理:‘积德之家,必有余庆。’你是否能相信这句话呢?” 我很信服他说的话,就拜谢他,接管了他的教导。于是我将过去所犯的罪业,在佛像前尽情发露后悔,写了一篇疏文,先祈求登科,起誓做三千件善事来报答天地和先人的恩德。
云谷禅师取出一本《功过格》给我看,让我把所做的事,每天进行登记,做了善事就加数,做了坏事就减数。并且教我持诵《准提咒》,以期望我的心愿必定实现。
云谷禅师对我说:“符家有句话:‘不会画符,被鬼神笑。’画符有一个窍门,只是不要动杂念而已。执笔画符,先把各种尘缘放下,心里不起一点杂念。在毫天真念的时候,画下一点,叫做混沌开基,再由此一气呵成,而不夹杂各种思考,这样画成的符便很灵验。凡是祈祷创立新的命运,都要心天真念、从无思无虑处来求感应。” “通过修身来等待,是积德从而祈求上天改变命运的精确做法。说到修,所有身口意的过恶,都应该纠正,都应该去除。说到等待,是静候机遇的自然成熟,一丝一毫的希图和逢迎的生理都不要有。能做到这样,就可以达到无念无求的先天境界,到此境界便是真实的学问。你不能做到无心的功夫,只要能持诵《准提咒》,不必计较念的遍数,勿令间断。(念佛也有同样功效。)功夫持得纯熟,于持中不持,不持中持,到了动机空寂不动,那就灵验了。” 我的号原叫学海,从这一天起就改号为“了凡”。因领悟了立命的道理,不愿再落入凡夫的老框框了。从此往后,一天到晚都小心谨慎,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只是悠哉悠哉地放任自己,到这时开始有些当心翼翼、心怀戒惧了。虽在暗藏的房间里,也恐怕得罪天地神鬼。碰着别人痛恨我,或是诬蔑我,也能安然地宽容忍受了。 到第二年去礼部参加科举考试,孔师长西席原来算我该当考第三名,忽然就考了第一名,他算的就不灵验了。而到秋日的乡试就中了举人。
然而这时自己的行为和思想还是没有达到纯善的田地,反省自身,还是有许多的缺点:或是对付善行不能年夜胆去做;或是救助别人时心里不足武断;或是勉强做些善事,但口中却说缺点的话;或是复苏的时候能把握自己,但醉酒后便放肆自己。这样,差错抵消功劳,很多日子白白地度过了。从己巳年发愿,直到已卯年,经由十余年,这三千善行才算完成。三千善行完成往后,就又发起求子的愿,也许诺做三千善事。辛巳年便生下了你这个男孩(天启)。 我每做一件善事,就用条记上。你的母亲不会写字,每做一件善事,就用鹅毛管在日历上面印一个红圈。或是向穷汉布施食品,或是买放生命,有时一天能多到十几个红圈。到了癸末年八月,三千善事已经圆满完成。这年玄月十三日,我再发求中进士的愿,许诺做善事一万件。到丙戌年我就考中进士,被付与宝砥县长的职位。
我准备了一本空格本,取名叫《治心篇》。清晨起来坐堂,家人就携带交给守门人,放在公案之上,所做的善恶事,便是眇小的都一定记下来。夜里则在庭院里摆放桌子,效仿赵阅道焚喷鼻香告天。
你母亲见我所做的善事不多,就皱着眉头说:“以前我在家里,帮着一起做善事,以是三千之数才得以完成。现在许下了一万件善事,可是衙门里无事可做,到什么时候才能圆满完成呢?” 夜里有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神仙,我对他讲一万件善事难以完成的缘故。神仙说:“只减粮这一件事,你许的一万件善事都已经圆满了。”事情是这样的:原来宝砥的田,每亩应纳粮二分三厘七毫,我把它改变了一下,减至一分四厘六毫。由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心里感到非常惊奇。恰好幻余弹师从五台山来,我把这个梦见告他,并问他这个梦可以相信吗? 禅师说:“只要善心真切,那么一件善行就可以抵得上一万件,何况全县减粮,万民沾恩呢?”我就捐出俸银,请他在五台山用斋饭养活一万僧人,作为我所起誓愿的回向。 孔师长西席算我五十三岁命终,我未曾祈祷增寿,但这一年竟安全无事,到如今我已六十九岁了。《商书》说:“上天难以相信,命运并非不可改变”。《周书》也说:“命运不是恒常不变的。”这些都不是古人骗人的话。我于是明白:凡是说祸福是自己修来的,这是圣贤之言;如果说祸福是上天的安排,这是世俗的谬论。 你(指天启)的出息命运,现在还不知道是若何的,纵然你命里该当光彩显赫,也要常作冷落寂寞想;纵然你时运亨通顺利,也要常作困境失落意想;纵然你面古人给家足,也要常作贫贫乏苦想;纵然别人对你尊敬爱戴,也要常作别人对你痛恨厌恶想;纵然你门第高名望重,也要常作卑微低下想;纵然你学问优秀,也要常作浅陋想。远处想着发扬先人的优秀风致,近处想着填补父母的过失落,对上想着报答国家的恩情,对下想着创造家庭的幸福,对外想着救援别人的急难,对内想着克制自己的邪念。务必要每天创造自己的缺点和不敷,务必要每天改过悛改。倘若一天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缺点和不敷,那便是一天安于自是;倘若一天无过可改,那便是一天没有进步。天下聪明俊秀的人不少,他们之以是风致不能提高,学业和奇迹不能进步,只是由于“因循”二字延误了生平啊。
云谷禅师所传授的立命学说,乃是最精、最深、最真、最正的道理,务必要反复品味、努力实施,千万不要延误了自己!
二、缺点的改正
春秋时期有些官员不雅观察别人的说话和举动,就能凭着自己的推测,来评论这个人未来的休咎祸福,很少有不应验的。这从《左传》、《国策》这些书里可以看到。大抵休咎的预兆都抽芽在内心,进而从线人口鼻身表现出来。那些仁厚的人每每得福,那些刻薄的人每每遇祸。但世俗人们的眼睛常常被各种障碍蒙蔽,说什么休咎都是不愿定的、祸福都是不可预测的。要知道:福报将要来临,只须看到他的善良就可以预先知到了;灾害将要来临,只须看到他不善良就可以预先知到了。
现在,如果想要得到福报、阔别灾害,暂且不谈积善,首先必须改正差错。但是改正差错,第一、要发耻辱心。想那些从前的圣贤们,他们为什么百世可师,而我为什么一身毛病?这是由于我沉溺在尘世的情欲之中,私下做了坏事还认为别人不知道,一本正经没有一点羞愧之心。这样下去,将逐步沦为禽兽而自己还不知道啊!
世间可羞可耻的事还有什么比这更大呢?孟子说:“耻辱心对付人来说是非常主要的。由于有耻辱心,就会成为圣贤;没有耻辱心,就会沦为禽兽。以是发耻辱心是改正缺点的主要的中央环节。 第二、要发畏惧心。天地在上,鬼神难欺。我的差错虽在隐约细微之间,但是天地鬼神明察秋毫,重则降下各种祸殃,轻则折损现有福报,我怎么可以不畏惧呢?
不仅这样,纵然我们在闲居的地方,我们的一举一动也都昭然若揭。我们虽然粉饰得很严密,伪装得很奥妙,但是从肺腹肝胆早已暴露出来了,究竟难以自欺欺人,而一旦被人看破,我在别人眼里就一文不值了,怎么能够不懔然畏惧呢? 不过,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便是滔天的恶行还是可以悔悟改正的。从前有人生平作歹,到了临去世的时候猛然悔悟,于是发一念善心,就能得到善终。这是一念剧烈的悔悟和蔼心,足以洗涤百年的恶行。就比如千年阴郁的山谷之中,拿一盏灯来一照,那千年的阴郁,急速都肃清了。以是差错无论久近,只要能改就很名贵。但是尘世间的统统,都是无常变革的,血肉之躯很随意马虎去世亡,等到一口气喘不过来,想要改正差错都无从悔改了。明里要千百年背负恶名,虽然有孝子贤孙,也很难帮助洗涤恶行;私下则要千百年沉沦在地狱之中,虽有佛菩萨等圣贤,也很难接引。岂不可怕吗? 第三、必须要发勇猛心。人们不能改正缺点,大多是由于因循守旧,得过且过,以是自己必须振作精神、发奋努力,不要迟疑,不要等待。小的过失落,就如芒刺扎进肉里,要快速地把它拔除;大的差错,就如毒蛇咬了手指,要快速把手指斩掉,不要有丝毫的耽误!
《周易》上说:“风雷益”,意思便是雷厉风行对我们是非常有益的。 有了这三种心,就能有过就改,譬如春天的冰雪碰着了太阳的照耀,何必担心它不会融化呢? 我们的差错,有从事上改的,有从理上改的,有从心上改的。这三种改法所需的工夫不同,效用也就不一样。
比如以前杀生,现在持戒不杀了;以前怒骂别人,现在不发脾气了,这便是从事上改正差错。但是这种改法要从外在逼迫自己,是会感到非常困难的,而且病根还在,东灭西生,这不是究竟彻底办理问题的好办法。 长于改正差错的人,是在没有从事上改以前,先弄明白个中的道理。例如,过失落在于杀生,自己就想:上天有好生之德,动物都爱恋自己的性命,杀了它来养活自己,怎么能够心安呢?而且它的被杀,既要遭受屠杀宰割,还要被放入器皿接管蒸煮,各类痛楚深入骨髓;说到养活自己,那些罗列的山珍海味,食过即空,粗粮蔬菜,完备可以填饱肚子,何必杀害它的生命,减损自己的福报呢?再进一步想,有血气的动物都有灵性,既有灵性,那它和我本来是一体的,纵使我不能教化崇高的风致,使它尊敬我亲近我,又怎么可以杀害它,使它在今后无穷的岁月里仇我怨我呢?一旦想到这些,就会对着肉食伤心,不能下咽了。 又比如以前随意马虎发怒,就该当想;一个人有不到之处,从情理上该当怜悯他,他若违背道理搪突我,那是他的差错,我又何必理会呢?原来就没有什么可怒的。再进一步想:天下没有自以为是的豪杰,也没有责怪别人的学问,凡是我所行不通的,都是由于自己的风致教化不足,不能冲动他人。对这些都要自我反省,那末,诬蔑对我来说,都是磨练我玉成我的好机会,我将欣然接管见教,有何可怒的呢?更进一步想:听到诋毁而不恼怒,那么虽然诋毁的焰气薰天,也如举动怒炬点火虚空,终极必将自己熄灭;听到诋毁若是发怒,那么虽然用尽心思竭力辩解,也如春蚕作茧,自取缠缚。以是发怒不但无益,而且还有害呀。
其它各类过恶,都该当据理剖析。道理想明白了,过恶也就自然不会发生了。 什么叫做从心上改呢?差错有千万种,都是根源于心,如果我们的心不动杂念,差错又从那里发生呢?从事教化的人,对付好色、好名、好利、好怒等等过失落,不必逐类寻求改正,只须齐心专心向善,使正念时时涌如今心里,那么邪念自然就污染不到自己了。正如太阳当空,妖妖怪魅都躲藏起来消逝于无形之中。差错从心上改,这是最好最上的真传。差错根源于心,也从心上去改,就象革除毒树,只须直接砍断它的树根,又何必一条一条地去砍它的树枝,一片一片地去摘它的树叶呢? 大抵最好的改过办法是修心,可以很快地使心地清净,不好的动机刚一萌动,就能立即发觉,一发觉就能立即熄灭它。如果不能做到这样,就要通过明理来消灭它。如果明理也不能做到,那就要用峭壁勒马的工夫,临事强行克制,武断地禁止不犯。重在修心,同时兼顾明理、临事禁戒,这才是改过的精确策略;如果主抓临事禁戒,而不知明理、修心,那可是改过的拙劣做法。 一个人决心要改正差错,明里须要良朋提醒,私下须要诸佛加被。如能恳切后悔,昼夜坚持不懈,经由一七日、二七日、以至一月、仲春、三月,一定会有效果:或者觉得赏心悦目,或者以为聪慧顿开,或者处身繁杂的事务而心明如镜,或者碰着怨仇的人而能转怒为喜,或者梦到口里吐出脏东西,或者梦到以前的圣贤提携接引,或者梦到在虚空中飞步,或者梦到幛幡宝盖等等各类吉祥殊胜的事。这些都是罪过消灭的征兆啊。然而不能因此就自我知足、画地为牢而不更求进步。 当年藜伯玉二十岁的时候,已经能自觉以前的差错而把它们都改掉;到了二十一岁,才知道自己以前所改的,还没把差错全部改完;等到二十二岁,回顾二十一岁,犹如还在梦中一样;这样,年复一年,他循规蹈矩,一直地改正差错,到五十岁的时候,还知道四十九岁时有差错。古人把改过作为一种学问,便是如此负责去做的。
我们身为凡夫俗子,过恶就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样,堆积得满满的。可是回忆往事,常常彷佛看不到自己有什么差错,这是由于心粗眼花啊。然而那些过恶深重的人,也是有征兆的:或者感到心神昏塞,转身即忘;或者没事而心里常常烦恼;或者瞥见端正的人就羞愧沮丧;或者听到正经的话反而不高兴;或者晚上做梦颠三倒四,乃至胡言乱语、神态不清,这些都是罪业深重的表现。假使有一件类似的环境,就必须奋发努力,改过悛改,千万不要延误了自己。
三、善业的积累
《易经》上说:“积德之家,必有余庆!
”从前有一个姓颜的人打算把女儿嫁给孔子的父亲叔梁纥,他历数叔梁纥的祖辈积德的善行,预见他的子孙后代必定会有茂盛发达的人物。孔子夸奖舜的大孝时说:“宗庙里敬拜他,子孙延续他的喷鼻香火”,由这些可知《易经》所说确是至理名言。现在再列举往事来证明: 杨少师(荣),是福建建宁人,他家世代以摆渡为生。有一次,下了很永劫光的雨,溪里的水位上涨,大水泛滥冲毁居民的房屋,淹去世的人顺着水流漂向下贱。别人的船都忙着捞取财物,唯独少师的曾祖父和祖父只忙着救人,而对财物一件也没有捞取,同乡的人都讥笑他们太傻。到少师的父亲出生往后,家境逐渐宽裕起来。有一个道人对少师的父亲说:“你的祖父积了阴德,子孙后代应该富贵显赫,应把他安葬在某某地方。”少师的父亲就按照道人所指的地方安葬了祖父,这便是现在的白兔坟呀。后来少师出生,二十岁就登第(指考取进士一甲前三名),官职做到三公,他的曾祖父、祖父、父亲被追加与他同样的爵位,子孙富贵茂盛,到现在还有许多贤良的后人。 宁波杨自惩,从前充当县里的官吏,贰心肠仁厚,遵法公道。当时的县长非常严厉,有一次惩罚一个囚犯,把他打得流了很多血,可是县长的怒气还是没有平息。杨自惩于是跪下来劝解他。县长说:“怎奈这个人不守法律、违背天理,让人不由不发怒。”自惩作礼说道:“孔子说过:‘在上位的人不守正道,民心散失落已经良久了,审讯中如果查明了犯罪的真实案情,该当哀伤怜悯犯人,不要由于破案而志得意满’。连喜尚且不可,更何况是发怒呢?”县长听了他的话,神色缓和下来,怒气也逐步消散了。杨自惩家里很穷,但别人送的礼他一概不收,碰着犯人缺少粮食,常常费尽心机救援他们。有一天有新来的数名犯人饿着肚子没饭吃,他自己家里又刚巧短缺存粮,如果给囚犯吃了,那么家里人就没有吃的了,如果只顾自己家,那么犯人们实在太可怜。杨自惩就和妻子商量。妻子问他:“囚犯是从哪里来的?”自惩回答说:“他们是从杭州来的,一起上忍饥受饿,神色都饿得发青了!
”妻于听了也很同情,于是取了自己待炊的米,煮了粥给囚犯们吃。后来杨自惩生了两个儿子,宗子名叫守陈,次子名叫守址,分别做了南北吏部侍郎(副部长之职);长孙做了刑部侍郎,次孙做了四川的按察使,他们都是当朝的名臣。现在的楚亭、德政,也是他们的后人呀。 从前英宗正统年间,邓茂七在福建率众作乱,百姓跟从他的很多。朝廷起用鄞县的张都宪(名楷)南征,用计谋擒拿乱贼,后来委派布政司谢都事,搜杀东路的贼党。谢设法找到贼党的名册,对那些没有投靠贼党的,秘密发给他们白布小旗,约定官兵来到那天,把白旗插在门上。他严戒官兵不许乱杀,这样保全了一万人的性命。后来谢的儿子谢迁中了状元,做到宰相;谢的孙子谢丕中了探花。
福建莆田林氏家族,祖辈有一位老夫人好积善事,常做粉团施舍别人,有求就给,从不厌倦。有一个道人每天清晨索要六七个粉团吃,老夫人每天给他,三年如一日。于是羽士知道老夫人积善是恳切的,就对她说:“我吃了你三年的粉团,拿什么报答你呢?你家后面有一块地,去世后如果安葬在那里,子孙后代做官的,有一升芝麻那么多。”老夫人的儿子按照道人指示的地方安葬了老夫人,第一代就有九个人登第,一代一代高官显宦非常之多,福建有“无林不开榜”的说法。 冯琢庵太史的父亲是一名秀才,有一年隆冬时节,他清晨起床到学校去,在路上碰到一个人倒卧在雪中,用手一摸,身体已经半僵了。他就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给这人穿上,并且搀扶他回家把他救活。冯琢庵的父亲夜间做了一个梦,梦见神人见告他:“你救人一命,出于至恳切,我让韩琦做你的儿了。”等到生了琢庵,就取名叫琦。 台州的应尚书,壮年时期在山里攻读学业。夜间众鬼的呼叫声连成片,常常使民气惊,但他并不畏惧。有一天晚上听到一个鬼说:“某位妇人因丈夫出门在外,很永劫光了也没回来,公公婆婆逼她再醮,她来日诰日夜里就要在这里吊颈自尽,我可以有人代替了。”应尚书听了往后,偷偷把自己的田卖了,得四两银子,随即假造了那个妇人丈夫的信,并附上寄回家的银两。妇人的公公婆婆见到儿子的信,因字迹不同,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书信可能是假的,但寄回银子了,事情还会是假的吗?想必儿子还好好的。于是就不再强制媳妇再醮了。后来妇人的丈夫真的回来了,夫妻团圆,无缺如初。应尚书又听到那个鬼说到:“我本来该当有人代替,怎奈这个秀才坏了我的好事。”阁下一个鬼说:“那你为什么不祸害他?”那鬼回答道:“这民气好,不久就要做阴德尚书了,我如何能祸害到他呢?”应公听了这些话,自己更加勤奋努力,善行一天比一天增加,风致一天比一天仁厚。碰着饥荒的年头,就捐出粮食来赈济穷汉;碰着亲戚有急难,就设法折衷,使他们渡过难关;碰着蛮横不讲理的人,就回过分来反省自己,做到唾面自干。应公的子孙登第的,至今还比比皆是啊!
常熟的徐凤竹,名栻,他的父亲向来家境富余。有一次,碰着荒年,徐父首先免掉租户的田租,来为同县的富人们做个榜样,然后又分发粮食来救援贫穷的人家。夜里就听到鬼在门外大声喊道:“千不骗,万不骗,徐家秀才做到了举人郎。”呼声相续,连夜不断。这年徐凤竹果真在乡试中中了举人。他的父亲因而更加努力积德积善,勤学不辍,凡是修桥铺路、养活僧人、接待大众,只假如有利益的事,没有不竭尽全力的。后来又听到鬼在门外喊道:“千不骗,万不骗,徐家举人直做到都堂。”凤竹果真官职做到了两浙巡抚。 嘉兴的屠康僖公,起初任刑部主事,亲自住在监狱里,详细地理解各位囚犯的案情,创造有一些人是无辜的。康僖公不认为自已有功劳,他给刑部的堂官秘密写了有关情形的报告。后来朝廷会审,堂官根据图公的报告,鞠问众囚犯,事实完备与屠公的报告符合,就开释了被冤枉的十多个人。一时京都之中都称颂尚书的睿智。公又写了一份报告说:“在京都之中,尚且有这么多被冤枉的人,那么四海之内的百万民众,岂能没有被冤枉的人吗?该当每隔五年差遣一名减刑官,核实案情,给那些被冤枉的人平反。”尚书代为转奏天子,天子赞许了他的建议。当时屠公也被委派为一名减刑官,晚上做梦梦到有个神人见告他:“你的命里本来没有儿子,现在减刑的奏议,合乎天意,上天赏给你三个儿子,都穿官服。”当晚夫人有身,后来生下了应损、应坤、应俊,都是显赫的高官。 嘉兴的包凭,字信之,他的父亲做过安徽池阳太守,生了七个儿子,包凭是最小的,入赘到平湖姓袁的人家,和我的父亲朋谊很好。包凭博学多才,但屡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未能及第,他爱好佛家、道家的学说。有一天,他去东边的泖湖游览,有时到了一个村落庄的寺里,看到一尊不雅观音菩萨的塑像露天而立,遭受风吹雨淋。包凭立即取出十两金子,交给寺里的方丈僧,叫他修缮房屋寺院。方丈僧见告他:工程大、银子少,无法完成修缮事情。包凭又取出松布四匹,从行李箱中挑拣七件衣物交给他。个中有一件风雅夏布做的外衣是新制的,他的仆人劝他留下。包凭说:“只要圣像安全无事,我就算袒露着身体又有什么关系呢?”方丈僧流着眼泪说道:“布施银子和衣服布匹,并非难事,只是这一点养活的恳切,实在是太难得了!
”后来寺院修缮完毕,包凭拉着我的父亲一同到寺中游览,晚上就住宿在寺里。包凭梦到伽蓝神来谢他说:“你的儿子该当享用世间的功名利禄了。”后来包凭的儿子汴、孙子芳都登科第,做了大官。 嘉善支立的父亲,是刑房的小吏。有一囚犯无辜被判处去世刑。支立的父亲很同情怜悯他,想要救他活命。囚犯见告他的妻子说:“支公的美意无以为报,实在是惭愧,来日诰日你请他到家,用身体招待他,他或许肯多用些心思,那我就可以活命了。”他的妻子哭着赞许了。等到支公来到囚犯家中,囚犯的妻子亲自出来劝酒,并把丈夫的心意都见告了他。支公不同意这样做,终极他还是尽最大的努力,使囚犯得到平反。囚犯出狱后,夫妻登门伸谢,对他说道:“你这样仁厚的风致,是世上少有的!
现在你还没有儿子,我们有一个女儿,想送给你做侍奉你的小妾,这在情理上总算行得通吧。”支公就准备了聘礼,纳娶了他们的女儿。后来,这个妾为支公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立,二十岁就考取举人第一名,官职做到翰林孔目。立生儿子取名叫高,高生儿子取名叫禄,都考取贡生,学识渊博。禄生儿子大纶,考取了进士。 上面所说的十桩事例,虽然所做的事情不同,但归纳起来,都是一个善字而已。如果还要风雅地来论述,那么善行还有真有假、有端有曲、有阴有阳、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满、有大有小、有难有易,都应该深入地明辨。积善而不穷究积善的道理,那么有时就会自以为在积善,岂不知是在不法,白空费了很多苦心,却毫无益处。 什么叫真假呢?从前有几个儒生拜见中峰和尚,问他道:“佛教说善恶报应跬步不离,可现如今某某人很善,但是子孙却不茂盛,某某人很恶,但是家门却很兴盛。佛说的因果道理是没有根据的。”中峰说:“熏染太多的世俗人情而未曾洗涤,徘徊在正见的大门之外而未能开启,以至于认善为恶、认恶为善的情形是会常常有的。对这种是非颠倒的缺点认识,不对自己感到仇恨失落望,反而要去埋怨上天的报应有差错吗?”众儒生问到:“对善恶的认识怎么至于颠倒呢?”中峰让他们试着说说对善恶的认识。有一个人说:“责骂别人、殴打别人是恶,尊敬别人、礼待别人是善。”中锋说:“未必如此。”有一个人说:“贪财妄取是恶,廉明守节是善。”中峰说:“未必如此。”众人一件一件地说出自己认为的善恶,中锋都说不一定是这样。
儒生们于是向中锋请教到底作甚善恶。中峰见告他们说:“有益于他人的是善,有损于他人的是恶。有益于他人,便是打人骂人都是善的;有损于他人,便是敬人礼人都是恶的。”以是说积善,有利他人的便是出于公心,出于公心便是真;有利自己的便是出于私心,出于私心便是假。还有,发自内心的是真,学学样子的是假。这些都该当负责地思考。 什么叫做端、曲呢?现在的人们见到那些随顺世俗、没有道德原则的老迈大好人,一概称为善人而认可他们;但是贤人却甘心认可那些傲视世俗、洁身自好的人。对付那些没有道德原则的老迈大好人,虽然一乡的人都喜好他,贤人一定会认为他是毁坏道德的小人。这些世俗人们的善恶不雅观,分明与贤人的善恶不雅观相反。由于善恶不雅观缺点,对善恶行为的取舍,没有不是缺点的。天地之间精确的善恶是非标准,都是和贤人的标准相同,而与世俗的取向不同。因此,凡是想积德积善,绝不可以只遵照耳朵听到的和眼睛看到的,而只应从内心隐密细微之处,默默地洗涤私心杂念和各种缺点的认识。如果积善纯粹是造福众人之心,那便是端,假如有一丝一毫的媚世之心,那就是曲;如果积善纯粹是出于爱人之心,那便是端,假如有一丝一毫的怨恨社会之心,那就是曲;如果积善纯粹是出于敬人之心,那便是端,假如有一丝一毫的玩世不恭之心,那就是曲。这些都应该细细分辨。
什么叫做阴、阳呢?凡是做了善事,为人们所知道的,这叫做阳善;做了善事而别人不知道的,这叫做阴德。阴德,上天会给予相应的福报;阳善,会享受世间的名誉。名誉也是一种福报,但造物主却忌讳名不副实。世间享有盛名但名实不符的人,每每会遭受奇异的灾害;没有过咎而无端背负恶名的人,他的子孙却每每会溘然发达,阴阳之间便是如此奇妙啊!
什么叫做是、非呢?按照鲁国法律,有鲁国人从诸侯那里替别人赎回姬妄,都可以受到政府的赏赐,而子贡赎了人却不肯接管赏赐。孔子听到这件事,就极不高兴地说:“子贡错了。要知道贤人干事,可以起到移风易俗的示范浸染,可以教养、影响和勾引普通百姓,不是仅仅只考虑自身就够了。如今鲁国富人少而穷汉多,如果认为接管政府的赏金便是不廉明,那今后怎么还会有人去赎人呢?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乐意从诸侯那里替别人赎人了。”子路救了一个溺水的人,被救的人用一头牛来感谢他,子路接管下来。孔子知道后高兴地说:“从今往后,鲁国会有很多人去拯救落水的人了。” 按照世俗的眼力来看,子贡不接管赏金是好的表现,子路接管牛是差的表现,可是孔子却赞颂子路而批评子贡。由此可知,人们积善不应只看行为的本身,还要看这种行为是否会产生坏的影响;不能只看短期的效果亲睦处,还要看长远的效果亲睦处;不能只是为了个别人受益,而是该当让普天下的人都能受益。行为本身看似积善,而它的传播和影响足以害人,那是貌似善行而实际不是善行;行为本身看似不善,而它的传播和影响造福于人,那是貌似不善而实际是善的。以上仅仅只是从善恶的角度来评论辩论是非问题,其它如非义之义,非礼之礼,非信之信,非慈之慈,都应该负责决议。 什么叫做偏、正呢?从前有一位吕文懿公,他辞了宰相的职位回归故里,四海之内都象敬仰泰山和北斗星一样敬仰他。有一个同乡的人,喝醉了酒当面辱骂他。懿公不动声色,对他的仆人说:“醉酒的人,不要和他计较。”随即命人关上大门,避开醉汉。一年往后,那个村落夫犯了去世罪,被关进监狱。吕公听说后开始后悔,说道:“假使当时我稍作计较,把他送进官府责罚处理一番,就可以通过小的惩罚,让他得到大的教训。我当时只想着存心仁厚,不成想反而助长了他的恶行,以至于到了本日的地步。”这便是出于善心反而做了坏事的例子。 还有以恶心而做善事的。例如,有一户人家非常富有,碰着一个荒年,穷汉们大白天在闹市抢他家的粮食。这户人家去县里告状,县里不肯受理,穷汉们更加放荡。于是这户人家就私自司法,把抢粮食的人抓来关押,并责罚羞辱,穷汉们这才循分下来,如果不这样的话,险些酿成大乱。善者为正,恶者为偏,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些以善心做恶事的,是正中之偏,以恶心做善事的,是偏中之正,这些道理也不能不知道呀。 什么叫做半、满呢?从前有某姓的女子来到佛寺,想要布施养活,可是身上只有二文钱,就把这二文钱捐献了,寺里的方丈亲自为她主持后悔。后来这个女子选入皇宫,享受富贵,带了几千两的银子,又到这所佛寺来布施,方丈只是叫他的徒弟替她回向就算了。这个女子就问方丈:“我当初布施二文钱,师傅您亲自为我主持后悔,本日我布施数千两的银子,而您却不替我回向,这是什么缘故呢?”方丈说:“你以前布施虽然只有二文钱,但是布施的心非常诚挚,不是老僧我亲自主持后悔,不敷以报答你的恩德;本日布施的财物虽然很多,但是布施之心不象前日那样真切,以是我让别人代为后悔就足够了。”这便是千金为半,而二文为满的道理。 汉钟离传授丹法给吕祖,能够点铁成金,可以救援众人。吕祖问道:“终极还会变回来吗?”钟离回答说:“五百年后,就会规复本来面孔。”吕祖说:“如果这样就害了五百年往后的人了,我不愿做这样的事呀。”钟离高兴地说:“修仙要积累三千善行功德,你这一句话,三千的善行功德已经圆满了。” 再有积善而心里不执著于善,那么所造诣的善行都会很圆满。心里执著于善,虽然终生勤奋努力,也只能达到半善而已。比如用财物救援别人,内不见有布施的我、外不见有受施的人、中不见有所布施的财物,这就叫“三轮体空”,这就叫齐心专心清净,能做到这样,那么布施一斗米就可以种无边的福,布施一文钱就可以消千劫的罪。借使心里执著于善,不能达到无心的田地,虽然布施黄金万两,福德也不圆满,也仅止于半善罢了。 什么叫做大、小呢?从前卫仲达在学馆任职,一次他被带到阴间。阴间的主管命令下属官吏呈上有关他的善恶记录。等到记录拿来,但见恶行记录可以堆满门庭,而善行记录仅如筷子般大小。取秤来称,那堆满了门庭的恶行反而较轻,像筷子大小的善行反而较重。仲达说:“我的年事还不到四十,哪来这么多的过恶呢?”阴间的主管回答说:“一念不正即是恶,不一定等到做了才叫恶。”仲达于是问善行记录里所记的是什么事。阴间的主管说:“朝庭常常大兴土木,修三山石桥,你写奏章劝谏,这记录便是你的奏章呀。”仲达说:“我虽进言,但是朝庭并未采纳,对事情也无所补救,善功怎么能有这么重呢?”阴间的主管回答说:“朝廷虽然没有采纳,但你的一念善心,已经关乎万民。借使朝廷采纳了,那你的善功就会更大了。”以是志在为天下国家造福,那善行虽少而实为大善,倘如只为某个人谋利,那善行虽多而实为小善。 什么叫做难、易呢?前代的儒家圣贤说过:克制自已须从难以克制的地方下手。孔子论为仁之道,也说先从难处做起。必须要象江西舒翁那样,舍了二年仅得的酬薪代人偿还官银,从而保全了一家夫妇。又必须要象邯郸张翁那样,舍了十年所积蓄的钱代人还清赎银,从而救活人家的老婆和孩子,这都是所谓的难舍处能舍呀。再如镇江的靳翁,老来无子,却不忍心让幼女给自己作妾,把她归还给了她的家人,这是难忍处能忍啊。因此,上天回赠给他们的福报也是很丰硕的。凡是有钱有势的人,他们要积功累德都是很随意马虎的,随意马虎而不去做,那是自暴自弃;贫穷卑下的人,他们要做善得福都是很难的,很难而能去做,这才是难能名贵的呀。 随缘济世的善行,种类非常繁多,简要地概括起来,大概有十大类:第一、与人为善;第二、爱敬存心;第三、成人之美;第四、劝人为善;第五、救人危急;第六、兴建大利;第七、舍财作福;第八、护持正法;第九、敬仰长者;第十、爱惜物命。 何谓与人为善?从前舜在雷泽这个地方,见捕鱼的人都争夺水深鱼多的地方,那些老弱渔夫只能在急流浅滩处捕鱼。舜心里感到非常悲哀难过,就亲自到那里参加捕鱼,见到那些争夺位置的人,对他们的过失落避而不谈,见到那些主动妥协的人,就加以表扬,并且自己也那样去做。一年之后,大家对那些水深鱼多的好位置都能相互礼让了。凭舜的聪明才智,难道不能说一句教训别的人话吗?可是他不用言教,而以身教,自已做榜样来影响和转化别人,这真是存心良苦呀!
我们生活在末法期间,不要用自己的长处来凌盖别人,不要用自己的善来比较别人,不要用自己的多能来困扰别人,要收敛才智,虚怀若谷;见到别人的过失落,要原谅并且粉饰它,一方面让他有机会改正,一方面让他有所顾忌而不敢放荡;见到别人有眇小的长处可取,有眇小的善处可以采纳,就应毅然舍弃自已的短处和恶处,要向他看齐,并且要赞颂他,广泛地鼓吹他的业绩。在日常生活中,凡是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要不是为自己着想,都要为了给世间做模范,这才是伟人天下为公的气度啊!
何谓敬爱存心?君子和小人,就其形迹来看是很难分辨的,但从内心一处来看那善恶是截然不同的,就象黑白一样分明。以是说:“君子之以是不同于凡人,是由于他的存心不同于凡人。”君子的存心只是爱人敬人之心。大概来说,人有亲有疏、有贵有贱、有智有愚、有贤良有不肖,可谓万种品类、参差不齐,然而他们都是我的同胞,都和我互为一体,有谁不应当敬爱呢?爱敬众人,即是爱敬圣贤;能理解众人的志愿,即是理解圣贤的志愿。为什么这样说呢?圣贤的志愿,本来便是想要这个天下的这些人都能各得其所。我对所有人都爱都敬,从而给众人带来安乐,便是在为圣贤佛菩萨安乐他们呀。 何谓成人之美?玉含藏在石头里,抛弃就会成为瓦砾,雕凿就会成为珍宝。以是但凡见到别人做了一件善事,或者这人有可取的志愿、有可进步的资质,都应该勾引他、扶持他,从而使他得以造诣。或者夸奖他帮助他、或者给他设法坚持,或者为他剖白诬陷、排解诋毁,务必使他站稳脚跟、有所建树方才罢休。 大致来说,人们都不喜好和自己不是同类的人。同乡的人里善者较少,不善者居多,善人在世俗天下里很难自主。况且豪杰常日性情刚强,在形迹方面不太讲究,每每引起别人的非媾和责怪,以是善事常常随意马虎失落败,而善人常常遭到诬蔑。只有那些仁厚的人、风致高尚的人能够对善人善事给予匡扶、给予赞助,他们的功德非常之大。 何谓劝人为善?生而为人,谁会没有善良的心呢?只是人生之路繁忙奔波,很随意马虎沉沦和迷失落。但凡与人相处,该当方便地提醒他,解开他的迷惑。譬如那些永夜大梦的人,让他一下觉醒;又譬如那些久陷烦恼的人,引领他到清凉的地方,这样给人的恩情最为广大。韩愈说过:“劝人一时用口,劝百世的人用书。”和“与人为善”比较,“劝人为善”能对症下药,常常会有神奇的效果,千万不要不去做。有机会奉劝别人而不去奉劝,这是失落人;不能奉劝的硬加奉劝,这是失落言。如果发生失落人或失落言的情形,就应反过来反省自己的才智。 何谓救人危急?人常常会有因遭遇灾害而颠沛流离的时候,有时碰着别人发生这种情形,就应该象自己身上发生病痛一样,赶紧进行补救。或者说句话纾解他的委曲和压抑,或者从各方面救援他的困苦。崔子说:“恩情不在于大小,能解人急难就可以了。”这真是仁人的至理名言呀!
何谓兴建大利?小到一个村落庄之内,大到一个城市之中,凡符合大家利益的奇迹,最该当进行兴建。或是开渠引水,或是筑堤防患,或是建筑桥梁以便通畅,或是施舍茶饭以周济饥渴。要随缘疏导大家,同心协力共同兴修,要不避嫌疑,要不辞劳苦。 何谓舍财作福?空门有上万种修行方法,而布施之行排在前面。所谓布施,只是一个“舍”字罢了。通达佛法的人内舍六根(指眼、耳、鼻、舌、身、意),外舍六尘(指色、声、喷鼻香、味、触、法),统统所有,无不舍弃。如果还不能做到这样,就先从财上布施。世间人靠衣食活命,以是财物对他们来说最为主要。我能舍财,对内可以破自己的吝啬之心,对外可以救助别人的急难,刚开始会有些勉强,到后来就会习以为常。布施财物是洗涤自私之心、驱除吝啬毛病的最好方法。 何谓护持正法?佛法是万世生灵的眼目。没有佛法,如何能够佐助天地以化育万物?如何能够洗濯染污以解脱烦恼?如何能够治国平天下以造福苍生?如何能够跳出三界以至修行成佛?以是但凡见到佛教寺庙、佛菩萨的圣像以及佛教经书文籍,都应加以敬仰并尽力予以整修。至于弘扬佛法、上报佛恩,尤其应该勤奋努力去做。 何谓敬仰长者?家里的父兄、政府的官长、以及年纪高、风致高、地位高、学识高的人,都应该尽心地加以侍奉。在家奉侍父母,要做到由衷敬爱、和颜悦色、柔声细气,长此以往就可以养成和气的性情,就具备了感通上天的根本。在政府机关事情,做一件事,不要认为上级不知道就可以任意而为;惩罚一个人,不要认为上级不知道就可以滥施刑罚。对待法律制度和公共利益,要象对待上天一样。对国家效忠、对父母尽孝,这样的家庭,子孙是没有不茂盛发达的。 何谓爱惜物命?人之以是成其为人,只是由于人有恻隐之心而已。求仁便是求恻隐之心,积德便是积恻隐之心。周朝的礼法规定:早春时节,敬拜的畜生不能用母的。这是由于早春的母畜很可能怀有身孕。孟子说过:君子要阔别厨房,不要看到或听到动物被烹宰的惨状。这是为了保全我们的恻隐之心。以是前辈有“四不食”的戒律,即所谓的听到杀不食、见到杀不食、自养的不食、专为我杀的不食。初学佛法的人如果还不能做到不食肉,就姑且从“四不食”做起,逐渐进步,仁慈之心就会逐步增长。
不但是杀害牲口应该戒除,那些低等生物,都有生命,为得蚕丝煮蚕茧、为了锄地杀小虫,想一想衣食的生产,常常是为养活我们而杀害它们,残害灭绝自然界的各种生物的罪孽,也应该等同于杀生来看待。至于手误伤的、脚误踩的,不知道它们的数量会有多少,我们都应该尽力避免。古诗说:“怜爱老鼠常留剩饭,怜惜飞蛾夜不点灯。”这是何等的仁慈啊!
善行无穷,是难以尽述的。由这十类推广开来,那各种美好的风致就都具备了。
四、谦和的效益
在我国传统的教诲中,都详明肯切地告诫我们,谦逊是进步受益的根本。《易经》里的第十五卦为“谦卦”,谦卦中的六爻都为吉。《尚书》中说“满招损,谦受益”(自满招致丢失,谦逊得到益处)。我曾多次与诸位儒生一起应试,每次见到贫寒的学士将要发达时,都会有一片谦光洋溢。
辛未年举人赴京会试,我们嘉善县一同参加考试的共有十人,只有丁敬宇年纪最小,但他极其谦逊。我见告费锦坡说:“此兄今年肯定考中进士”。费锦坡问我:“何以见得?”我回答道:“只有谦逊才随意马虎得福。你看这十个人中,有谁如敬宇那样谦恭谨慎、诚恳和气、不敢先人?有谁如敬宇那样唾面自干、小心敬畏?有谁如敬宇那样受了侮辱不答话、听到诋毁不辩白?人能做到这样,纵然是天地鬼神也会保佑他,怎么会有不发达的道理呢?”等到开榜,丁敬宇果真考中了。 丁丑年在京都,与冯开之相处,见他谦逊收敛,与幼年比较习气有了很大改变。李霁岩是个正派诚信的朋友,有时会当面批评他的不是。只见冯开之心平气和,唾面自干,没有一句回嘴的话。我对他说:“福有福的开端,祸有祸的前兆,内心果真谦逊,老天一定会赞助他,兄台今年肯定要考中进士了。”后来果真如我所说。
赵裕峰,字广远,是山东寇县人,童年时就在乡里考中举人,但良久不能考中进士。他的父亲是嘉善县的主薄,他随父亲到了任上,因仰慕钱明吾,就拿着自己的文章来向钱请教。明吾把他的文章全部涂抹了。赵裕峰不但没有恼怒,而且心悦诚服地赶紧修正了文章。到了第二年,赵就考中进士了。 壬辰年,我到京城觐见天子,碰着夏建所,见他为人客气恭顺,谦光逼人。我回来见告朋侪说:“凡是老天要使某人发达,在给他福报之前,先开启他的聪慧。聪慧一开,那么暴躁的就会变踏实,放荡的就会变克制。夏建所这样地和顺谦和,是上天开启了他的聪慧啊。”等到开榜,果真考中了。 江阴的张畏岩,饱学诗文,长于写作,在文人学士中颇有名声。甲午年,张参加南京乡试,寄住在一所寺院里,成绩揭晓,榜上没有他的名字,于是他大骂考官,认为考官瞎了眼。当时有一个道人在他阁下微笑,张畏岩就迁怒于他。道人说道:“你的文章肯定是写得不足好。”张畏岩更加恼怒地问:“你没见到我的文章,怎么知道文章不好呢?”道人说:“我听说写文章贵在心气平和,现在听到你开口怒骂,心气不平极了,文章怎么会写得好呢?”张感到他的话很有道理,不觉就信服了,于是他向道人请教。 道人说道:“能否考中,全得靠命,命不该中,文章虽然写得好,也是没用的。你必须自己先转变命运。”张问道人:“既然是命,那都是注定的,如何转变呢?”道人回答道:“掌管命运的是上天,创造命运的是自己(意思是命运是由自己创造的,上天只是使每人的命运适可而止)。如果努力去做善事,多积阴德,有什么福报不能求取呢?”张畏岩说:“我是一个贫穷的诗人,能做什么呢?”道人回答道:“善事和阴德,归根结底,全都由心而生。只要心里常存善念,功德就能无量无边。就比如谦逊这一点,并不须要化费钱财,你为什么不自我反省,而去骂考官呢?”
张畏岩从此往后脾气大变,不再高慢实足,遇事尽力约束自己,于是善心一每天增长,风致一每天仁厚。丁酉年,张畏岩梦到自己来到一所高大的屋子,看到一本考试录取名册,个中很多行都空着。他问旁人这是怎么回事,那人见告他说:“这是这次科考的录取名册。”他又问为什么空着很多行没有名字,那人见告他:“阴间对付科第每三年做一次考察,必须是积德积善没有差错的,才会榜上有名。你看到录取名册所空缺的,都是原来该考中,因比来有不好的行为又被去下来的。”那人指着名册中的一行说:“你这三年来非常谨慎地克制自己,或容许以补上这个名额,希望你好好自爱。”这次科考,张畏岩果真考中了第一百零五名。 由此看来,昂首三尺,一定会有神明,而趋吉避凶,一定是由自己作主的。必须要自己约束言行,丝毫不要得罪天地鬼神,要谦恭客气,这样才有承受福报的根本。那些骄傲自满的人,肯定不是远大的人才,纵然发迹,也是不能长久享受的。轻微有些见识的人,一定不忍限定自己的宇量,不忍谢绝自己的福报。况且谦逊就有机会受到指教,从而得到无止境的进步。以是,谦逊对付那些修习学业、教化风致的人尤其是必不可少的啊!
古语说:“有志于功名的人必得功名;有志于富贵的人必得富贵。”人有志向,就象树有根基一样。立定志向后,必须内心念念谦逊,眇小的事情也采纳适宜的方法努力做好,那么,自然就会感通天地,创造幸福也就由我自主了!
前面提到的求登科第,起初未曾有至心的志愿,不过是一时来了兴致而已。兴致来了就去追求,兴致没了就停滞追求。孟子说:“大王非常喜好音乐,那齐国差不多该当管理的很好了吧。(由于独自一人享受音乐,不如与人一同享受音乐更快乐;与少数人一同享受音乐不如与多数人一同享受音乐更快乐。大王非常喜好世俗音乐,就可以与民同乐;能与民同乐,就会受到民众的拥护;能收到民众的拥护,就可以称王于天下了。)”我对科举功名的意见也是如此。(如果追求功名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就好比独自一人享受音乐一样。如果一个人的志愿是造福天下苍生,那才是值得至心追求的志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