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之书,文公所集备矣。
然予以为古人之意,小学之设,是教人由之;大学之道,乃使人知之。
今文公所集,多穷理之事,近于大学。
又所集之语,多出四书五经,读者以为重复。
且类引多古礼,不谐今俗。
开卷多难字,不便童子
此小学以是多废也。

愚意小儿五六岁时,语音未朗,未能便读长句,窃欲仿明道之意,采择《礼经》中曲礼幼仪,参以近礼,推敲古今,择其可通畅者,编成一书。
或三字,或五字,节为韵语,务令易晓,名曰《节韵幼仪》,俾之即读即教。
如“头容直”,即教之端正头项;“手容恭”,即教之整洁伯仲。
合下便教他知行并进,似于造就人材之法,更为随意马虎。
集内采陈北溪《小学诗礼》即此意。

礼乐不可斯须去身。
古人教人,自幼便教他礼乐,以是德行气质,易于造诣。
今人自读书外,一无所事,不知礼乐为何物,身子从幼便骄惰坏了。
愚意自《节韵幼仪》外,更欲参酌古今之制,辑冠、婚、祭及乡饮、乡射诸礼为礼书,丧礼不可豫习,拟另辑为一卷,俾学者居丧时读之。
文庙乐舞,及宴饮、升歌、诸仪为乐书。
俾童子十数岁时,仍读四书。
兼习书数,暇日则序一处,教升歌习礼,如古人舞勺舞象之类,务使之郁郁彬彬,则涵养气质,薰陶德行,或可不劳而致。

凡人有记性,有悟性。
自十五以前,物欲未染,知识未开,多记性,少悟性。
十五后,知识既开,物欲渐染,则多悟性,少记性。
故凡所当读书,皆当自十五前使之熟读,不但四书五经,即如天文、地理、史学、算学之类,皆有歌诀,皆须熟读。
若年稍长,不惟不肯读,且不能读矣。
今人村落学中开蒙,多教子弟念诗句,直是无谓。

陆桴亭论小学原文

凡子弟学写仿书,不独教他字好,即可兼识字及记诵之功。

四明程端礼,有《家塾分年读书法》。
教童子读四书五经,先令读正文既毕,然后却读注亦可。
盖子弟读书,大约十岁前有记性,往后渐否,若令先读正文,虽子弟至愚,未有不于十岁前完过者,此亦读书之一法。

文公有言:“古有小学,今无小学。
须以敬字补之”。
此但可为年长学道者言,若童子定须教以前法。

古人设社学法最好,欲教童子歌诗习礼,发其志意,肃其威仪,盖恐蒙师惟督句读,则学者苦于简束,而无鼓舞入道之乐也。
然歌诗近于鼓舞,习礼便有简束的意在。
古人十三学《乐》,诵《诗》。
二十而冠,始学《礼》。
盖人当少年时,虽有童心,然父兄在前,终有畏惮,故法不妨与之以宽。
宽者,以是诱其入道也。
年力既壮,则智计渐生,此时纯用诱掖,则将有放荡不制之患。
故法又当与之以严。
严者,以是禁其或放也。
二者因其年力,各有妙用,故古时造诣人多。
今之社学,止以句读简束童子,固失落鼓舞之意矣。
若误认古人纯用鼓舞,又岂造诣之法乎。
立教者当知以是善其施矣。

近日人才之坏,皆由子弟习时文。
盖古人之法,四十始仕,即国初童子试,亦必俟二十后,方许进学。
进学者必试经论。
养之者深,故其出之者大也。
近日人务捷得,聪明者,读摘段数叶,便可拾青紫,胸中何尝一毫道理知觉,乃欲责其致君泽民。
故欲人才之端,必先令子弟读书务实。

前人之患在朴,今人之患在文。
文翁治蜀,因其朴而教之以文也。
今日之势,正与文翁相反。
使民能反一分朴,则天下受一分惠。
而反朴之道,当自教童子始。
有心世道者。
慎毋于时文更扬其波哉。

教小儿,不但是出就外传谓之教,凡家庭之教最急。
每见人家养子,当其知识乍开时,即戏教以打人骂人,及玩以声色玩好之具,此等气习,沁入心腑,人才何缘得造诣。

家庭之教,又必原于朝廷之教。
朝廷之教以道德,则家庭之教亦以道德。
朝廷之教以名利,则家庭之教亦以名利。
尝有朋侪问建文时何多忠义,予曰:“此父兄之教严耳。
”朋侪问:“何以知之?”曰:“以朝廷之教知之。
”盖当时朝廷重名节,励清修,其教甚严。
苟子弟居官不肖,则累及父母,累及宗族,故孩提之时,倘或不肖。
则父兄必变色而训之。
语曰:“少成若天性,习气如自然。
”积累既深,以是居官之时,虽九去世而靡悔也。

洒扫、应对、进退,此真弟子事。
自世俗习于侈靡,统统以仆隶当之,此理不讲久矣。
然应对、进退,贫士家犹或有之。
至于洒扫,则贫士家亦绝无之矣。
偶过朋侪姚文初家,见其门庭萧然,统统洒扫应对进退,皆令次公执役,犹有古风。
文初,现闻师长西席后也,其高风如此。
为贫士者,可以愧矣。

或问六艺,童子十五以内,恐未必能习。
曰:“玩礼乐射御书数之文,笔墨则与义字有别。
文是习其事,义是详其理。
礼乐虽精微,然《礼记》云:‘十三学乐诵诗,’又曰:‘十三舞勺,成童舞象。
’则知由粗及精,自有因年而进之法。
射御虽非童子事,然北人与南人不同。
曹丕《典论·论文》自言八岁即学骑射,是射御亦非难事也。
至于书数,尤易为力。

古者八岁入小学。
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
汉兴,萧何草律令,太史试学童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
又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籍令史。
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皆以是关照古今笔墨,摹印章书幡信也。
则知古人皆以字学为小学,故人皆识字。
今俗崇尚制科,人务捷得,至贵为公卿,而目不识古文奇字,且并音画亦多心谬者,少此一段工夫也。

人幼年时,未有不好歌舞者。
盖天籁之发,开机之动。
歌舞即礼乐之渐也。
贤人因其歌舞,教以礼乐,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
今人教子,宽者或流于放荡,严者并遏其天机,皆不识贤人礼乐之意。
欲蒙养之端难矣。

朱子蒙卦注曰:“去其外诱,全其真纯。
”八字最妙。
童子时惟外诱最坏事。
如樗蒲博弈,及看搬演故事之类,极易使人流荡忘反。
善教子者,只是时势所迫,不使得亲外诱,《乐记》所谓“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是也。
然其尤要在端本清源,使父兄不为非礼之戏,则子弟自无从得接线人。

论读书

古之学圣贤易,今之学圣贤难。
只如读书一节,书本之多,千倍于古。
学者苟欲学为圣贤,非博学不可。
然苟欲博学,则此汗牛充栋者将何如耶?偶思得一读书法,将所读之书,分为三节。
自五岁至十五为一节,十年诵读。
自十五岁至二十五为一节,十年讲贯。
自二十五至三十五为一节,十年阅读。
使学有渐次,书分缓急。
庶几学者可由此而程工,朝廷亦可因之而试士矣。
所当读之书,大抵开后。

十年诵读

小学、四书、五经、周礼、太极通书西铭、大纲、古文、古诗、各家歌诀。

十年讲贯

四书、五经、周礼、性理、大纲、本朝事实、本朝仪式、本朝律令、文献通考、大学衍义、天文书、地理书、水利农田书、兵法书、古文、古诗。

十年阅读

四书、五经、周礼、诸儒语录、二十一史、本朝实录及仪式律令诸书、诸家经济类书、诸家天文、诸家地理、诸家水利农田书、诸家兵法、诸家古文、诸家诗。

以上诸书,力能兼者兼之。
为不能兼,则略其阅读,而专其讲贯。
又不然则去其诗文。
别的经济中,或专习一家,别的则断断在所必读。
庶学者俱为有体有用之士,今天下之精神皆耗于帖括矣!
谁肯为真读书人,而国家又安得收读书之益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