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酒之“狂态”
陆游自称:“平生得酒狂无敌”。在陆游的心目中,“狂”是心高志广之人足以对抗和唾弃世俗的一种精神上风。陆游在《西村落醉归》这首酒诗中自我描写道:
侠气峥嵘盖九州,生平常耻为身谋。
酒宁剩欠平凡债,剑不虚施细碎仇。
歧路凋零白羽箭,风霜破敝黑貂裘。
徉狂自是豪杰事,村落市归来醉跨牛。
由此可见所谓“狂”是“侠气峥嵘”的英雄豪士对付自己的知识本领和精神力量的一种当仁不让的自我肯定、自我张扬。与前代诸多诗酒狂客不同,他的“狂”始终表现为在狂热地宣泄牢骚怨气之时,犹能执着地肯定和坚持自己抗敌御侮的爱国思想。
二
酒之激情
与狂态相辅相成的是陆游咏酒诗中那无处不在、炽热灼人的激情。这里仅举大气磅礴的《长歌行》来加以赏析, 就可概见一样平常了:
人生不作安期生,醉入东海骑长鲸。
犹当出作李西平, 手袅逆贼清旧京。
金印煌煌未入手,白发各类来无情。
成都古寺卧秋晚,落日偏傍僧窗明。
岂其立时破贼手, 哦诗长作寒螀鸣?
兴来买尽市桥酒,大车磊落堆长瓶。
哀丝毫竹助剧饮, 如钜野受黄河倾。
平时一滴不入口,意气顿使千人惊。
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
何当凯旋宴将士,三更雪压飞狐城!
此诗不专咏酒,但个中写到饮酒的后半段却闪耀着比酒熊熊燃烧时更炽烈的爱国激情。这一气呵成的十个句子,是通过描写“剧饮”,宣泄“手袅逆贼清旧京”的空想无由实现的巨大悲愤。
“兴来买尽市桥酒,大车磊落堆长瓶。哀丝毫竹助剧饮,如钜野受黄河倾。” 这四句一改北宋诸公清雅文静的“一曲新词酒一杯”之风,纯然是盛唐酒仙“长鲸吸百川”的豪壮派头。但墨客心中有家国之忧在,如果单单夸示“剧饮”之海量,势必给人以醉翁贪饮但求昏酣的错觉,因而接下来以“平时一滴不入口”一句表明自己是一个理智的爱国者,并不好酒贪杯;然后用“意气顿使千人惊”拍合,说是一旦作英雄之饮,则斗志昂扬,其豪纵之态可使众人为之震荡。这一个迁移转变,把墨客的悲剧性的英雄之饮与一样平常醉翁的无度狂饮差异开来,显现了极高的酒品酒德和复苏理智的主体意识。
三
酒之理性
陆游咏酒诗的第三个特点,便是他在饮酒、咏酒时常常保持着一份超乎一样平常人的理性。这紧张表现在,他虽然不断地写咏酒诗,颂扬酒德、品味酒趣、讴歌醉乡之乐和酒的解愁销忧, 但却不忘时时提醒自己:不要荒酒于酒,不要由于杯中物误了大事,不要由于过量饮酒伤了身体。
前引那一首将酒中激情亲切与爱国豪情结合得极好的《长歌行》,个中就有这种理性的表露:“平时一滴不入口,意气顿使千人惊。” 这还只是一种侧面的、无意间的表露。在其他一些咏酒诗中,他干脆直接训斥荒酒于酒的行为以自我警觉。比如他说:“《东山》、《七月》犹关念,未忍浮沉酒盏中”(《溪上作》);“穷边指淮淝,他乡视京锥。于乎此何心,有酒吾忍酌”(《醉歌》)。此外他还以一个懂得医学道理的行家人的口气感叹说:“醉翁每每成衰翁”(《对酒》)) 这是在明确地自警:不要由于过量的饮酒而危害身体康健。
由这些高度理性化的酒中吟唱可以看出,陆游虽然终生嗜酒,却一向反对荒酒于酒,时时都在提醒自己不要过度饮酒、纵情享乐,以免忘却和放弃人生之大事、救国之大业。他的饮酒,并不以世俗的口腹之快为目的,而是服从于爱国救亡远大目标的。如此高度理性化的饮酒不雅观,在他的时辈和先哲中,也极为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