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0多年前,朱熹从福建崇安远涉长沙,在岳麓书院与张栻展开会讲,长沙迎来了一次剧烈的心跳。“朱张会讲”首创了中国书院史上不同学派之间的会讲先河,成为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一次重大事宜,彪炳千秋。
一日清晨,朱、张两人登临岳麓山顶,只见一轮红日喷薄,朱熹惊呼:“赫曦,赫曦!
”赫曦者,残酷透彻的阳光也。
朱熹这一呼,造诣了赫曦台,亦勉励着一代代湖湘学子经世致用、传道济民、报效国家、肚量胸襟天下的人生追求。
一
南宋乾道三年(1167)玄月的岳麓山,枫叶是否像深冬这样嫣红如海,让人“停车坐爱枫林晚”,只有历史知道。而历史留下的只言片语,却见证了34岁的张栻与37岁的朱熹在枫叶翩翩的岳麓山中,开启一场写进历史、照鉴未来的理学盛宴——“朱张会讲”。
他们年过而立,却在当时已然是两个省域的学派带头人。张栻是客居潭州(长沙)的四川绵竹人,因深得理学大家二程(程颢、程颐)学说和胡宏真传,1165年被履职湖南安抚使兼潭州太守的福建崇安人刘珙委以重任,掌教湖南最高学府岳麓书院。
朱熹张栻会讲的塑像。柳理 供图
会讲之前,朱熹与张栻有过两次“神交”。朱熹从张栻处得到了胡宏的《知言》,通过张栻的先容和自己的研读,理解了胡宏的学术思想。
源自《周易·系辞》的“太极”一词,北宋哲学家周敦颐首次将其作为自己学说的基本范畴加以阐发,并撰著《太极图》与《太极图说》。胡宏与张栻都很推崇周敦颐,而且以太极论性,提出“太极性也”的命题。朱熹对周子之书进行过深入的研究。这次会讲,双方对此展开了深入谈论。
关于孔子思想核心的“仁”,两人谈论十分深入,不雅观点大体同等。朱熹对张栻的不雅观点极为认可。朱熹侍行的弟子范念德记述两人:“论《中庸》之义,三昼夜而不能合。”可见两人谈论之激烈。
张栻在之前的互换中,曾向朱熹先容了湖湘学派“先察识后涵养”的不雅观点以及本人对“未发、已发”的意见。朱熹创造自己未能沟通本性与行为、思想与知识、形而上界与履历天下的缺点,在张栻“未发是性,已发是心”的启示下,得到中和旧悟。对此,朱熹说:“盖通天下只是一个天机活物,盛行发用,无间容息。据其已发者而指其未发者,则已发者民气,而凡未发者皆其性也……向非老兄抽关启键,直发其私,诲谕谆谆,不以愚蠢而舍置之,何以得此?”朱熹由衷地讴歌张栻:“钦夫之学以是超脱清闲,见得分明,不为言句所桎梏,只为合下入处亲切。今日说话虽未能绝无渗漏,终是本领。是当非吾辈所及,但详不雅观所论,自可见矣。”
18世纪中期,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说:“我不同意你的不雅观点,但我誓去世守卫你说话的权利。”须知,早于伏尔泰600多年前,在长沙岳麓书院,朱张两人就已开启了这方面的实践,悄悄聆听,坦诚互换,碰撞聪慧。
后来,朱熹得中和新悟,立即写信给张栻等人。对此,张栻在复信中“深以为然”。“亟以书报钦夫及尝同为此论者。惟钦夫复书深以为然,别的则或信或疑,或至于今累年而未定也。”
通过会讲,朱张两人建立了莫逆之交。淳熙七年(1180)仲春,48岁的张栻英年早逝。朱熹接到讣告,罢宴恸哭,并在相称长一段韶光内心悲痛难抑。他在写给同时期的哲学家吕祖谦的书信中流露出对张栻之去世的哀痛:“钦夫竞不起疾,极可痛伤。荆州之讣,前书想已奉阅。两月来,每一念及之,辄为之泫然。钦夫之逝,忽忽半载,每一念之,未尝不酸噎。”
对朱熹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样平常性的丧友之痛,更主要的是损失学术知音和道学同调的悲哀。在南宋的几位理学家中,只有张栻的思想同朱熹非常相符,用本日的话来说,便是能够“掏心窝子”的人。朱熹说:“钦夫之逝……盖不惟吾道之衰,于当世亦大有短长也。”
由于朱张的深厚友情和双方的学术同调关系,张栻之弟张杓护送兄长的灵柩归葬湖南后,写信请朱熹为其兄撰写碑铭。张杓在信中说:“知吾兄者多矣,然最其深者莫如子。”
“朱张会讲”时,两人的思想体系已经构建,但尚未完备定型。正是通过这次会讲,各自都给予对方以关键影响,以至其思想日臻完善,渐而形成体系。《宋史》载:“(张栻)既见朱熹,相与博约,又大进焉。”
斯人已去,旧地仍在。千年岳麓书院,弦歌不绝。
从屈原、贾谊到周敦颐、张栻,再到近代,湖湘文化绵延不绝、特色光鲜。“朱张会讲”虽然已经迢遥,但其本身所彰显出来的文明对话、文明互换、文化多元、文化并存的诸种模式、主见及理念却与当代并不迢遥。
张栻长期主持岳麓书院,吸引了全国成千上万的学子前来求学问道,有人乃至“以不得毕业于湖湘为恨”,使“湖湘学派”成了名极当时、影响深远的一大学术流派。
二
朱熹与刘珙也有着极深的渊源。其父吏部朱松早逝,临终前向刘父子羽、叔父子翚托孤,命朱熹拜刘子羽为干爹。刘氏兄弟不负故友所托,将13岁的朱熹及其母和妹妹带回老家崇安照养,待朱熹如亲子,授其读书学业。这在某种意义上为朱、张冲破地域文化壁垒,走在一起论辩《中庸》之道埋下了伏笔。
朱熹来到长沙的四年前,曾被宋孝宗诏入对垂拱殿,面奏三札,推崇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之学,主见抗击金兵、反对制定条约,要求内修政事、阔别奸佞。他如其生父,都是武断的主战派,但朝廷有自己的考量,只给他一个国子监武学博士的虚衔,并不接管他大义凛然的抗金主见。朱熹辞职不就,回到崇安穷究理学。当他听到张栻接掌岳麓书院,正在打造一个理学高地,欣然不远千里跋涉而来,同张栻深入磋商他们意欲复兴的儒家理学之道。
如论师承,他们都是二程后学弟子,年少3岁的张栻比朱熹还赶过一辈。张栻的老师胡宏不但继续了胡安国的家学,又师事二程弟子杨时和侯仲良,其师杨时更是二程四大弟子之一,为后世留下了尊师重道的典故。而朱熹则是二程三传弟子李侗的学生,李侗的老师罗从彦也是杨时的弟子。辈分也罢,年事也罢,在学问互换中不是重点,“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他们千里相见,席地而谈,谈的是理学大道,论的是儒学复兴。
孔子引领儒学,漫游列国,却并未得到诸侯天子的真正礼遇。虽然汉武帝接管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很快危急涌现,汉儒们热衷儒家经典的章句训诂,不能创新地阐发儒学伦理和思想理论。逐步的,儒学与粗鄙的谶纬迷信领悟。一部分坚守儒家道统的士人,以复兴儒家文化为己任,同时接管佛道宇宙论、思辨哲学和教化方法,对儒家伦理进行创新性改造。
朱、张异地传承理学,发奋图强,和而不同,但都思考着“致中和”的发展。他们选择了一场创造性的、可以直接命名的“朱张会讲”,拉开了岳麓千年以降引以为豪的一场文化活剧。
是年九至十一月间,在岳麓书院一方胜境之中,朱、张二人论道《中庸》之义,三个昼夜不歇,闻者咸来,“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首开会讲先河。
门前偌大的一池子水,很快被前来听课的士子们的坐骑喝光了。这是何等弘大的“不雅观摩团”啊!
史料没有记下到底来了多少人,但有一句话又可以证明“朱张会讲”的影响之盛、之远、之深:“闻者风动……使四方来学之士得以传道授业解惑焉”,大家都爱听理学家们津津乐道的“公私义利”。
岳麓书院。邹麟 王志伟 摄
朱、张勾引的岳麓之盛,造诣了书院“湖南道学之宗”的地位,带动“三湘学人,诵习成风,士皆有用世之志”。朱熹在《答刘公度》中写道:不少外地学子,超越崇山峻岭,来到长沙,“深以不得毕业于湖湘为恨”!
外地学子把不能在岳麓山下研习理学精髓,视若人生憾事。
就连与朱、张并称“东南三贤”的浙东学派创始人吕祖谦,听闻湖南掀起理学高潮,也专程从浙江婺州(金华)赶来。缘路途迢遥,当吕氏抵达时,朱熹已取道东归,留下他不甘心失落望,寓居潭州所属醴陵城北,主持莱山书院,零间隔地感想熏染湖湘学派的理学根魂。
赵宋南迁,大道南移。由于朱熹的热心参与,经典的“朱张会讲”推波助澜,岳麓书院很快成为天下有名的理学重镇、湖湘学派的文化圣地。
三
朱熹在湖南仲春有余,同张栻等诸儒评论辩论学问,感叹世事维艰,家国流落,惟愿复兴理学,重构儒家道统,激起国人逆袭而起,北定故国。
他们都不愿意王朝偏安一隅。古往今来的知识分子,有效老庄寄情山水、隐退禅境而自乐者,有几经雀跃而机遇屡屡不得者,更多的还是在“本我”意识和“超我”忧患之间保持有激情亲切但心有不甘的间隔。他们想为学术而学术,但又为了学术而不得不走在政治的边缘。
朱熹短暂勾留,也给岳麓和湖湘留下几个迄今还有胜迹作证的故事和传说。
先是辩论纷繁的四个大字。
岳麓书院讲堂两壁,“忠孝廉节”四个巨幅石刻大字赫然入目。听说是朱熹于某日清晨,沉思少焉,即兴泼墨,留给岳麓书院的一件历史遗产。有学者认为这是后来提点荆湖南路刑狱的文天祥率兵围剿广西恭城秦孟四叛逆,驻扎江永古泽,留在上甘棠村落的遗迹,以剖析书法构造的办法直指岳麓碑刻“朱子书”乃伪托。真伪辨识,已然是一桩说不清的公案。然而在岳麓书院千年文脉传承中,“忠孝廉节”不啻一根强劲的精神魂脉,成为勉励一代代湖湘学子经世致用、传道济民、报效国家、肚量胸襟天下的人生追求。
继而是与张栻携手的一首集句诗。
他们一起写道:“偶泛长沙渚,振策湘山岑。烟云渺变革,宇宙穷博识。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寄言尘中客,莽苍谁能寻。”前四句为朱子晦庵起兴,后四句为张栻南轩咏叹。借景抒怀,直抒胸臆,尤其一联“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滚烫诗人发奋、报国不悔的小儿百姓情怀。这被作为“登岳麓赫曦台联句”,刊刻于今时赫曦台上,标示这座古台的前世所来径。
不闻其声,但见遗韵。
再是朱熹一声呼啸,影响后世几番建造、长久展望的赫曦台。
本日我们跨入岳麓书院前门,不逾两三米处,举头看见的并非御书门额,而是一个规制并不见高大的戏台子。这一个颇具湖湘风格的亭台,名曰赫曦台,横陈在通向“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大门的路上。有些逼仄压迫感的高台,犹如这一方书院一样,直接联通了“朱张会讲”的佳话。
岳麓书院赫曦台。陈先枢摄
而最初的赫曦台,并不在书院中,而在岳麓山顶。
山间明月,江上清风。
生活讲学在灵麓之中,朱熹少不了客随主便,随张栻登临山顶,怀抱清风朗月,笑看湘水衡云。
某日天还没亮,二人来到山顶,不雅观日出东来。一轮红日喷薄,朱熹愉快地大呼“赫曦,赫曦”——
赫曦,赫曦,哲人归来兮。穿透枫林的呼啸,洇开千年的晨曦。在江天暮雪的春色里,遇见怒放生命的朝夕。
不争潮汐争朝夕,每一刻都是格物致知,幸福相依。不问劳碌又寻觅,魂梦中牵绕翠微苍苍,风涛万里。
哲人归来兮,经世而求是。日月会讲兮,照见山水里。流淌着清扬之曲,闪亮着聪慧之诗。飘飞歌里画里,千里万里,一起追寻,追寻发达不息。
赫曦,赫曦,哲人归来兮。
朱熹在《云谷记》中动情地写道:“余名岳麓山顶曰赫曦。”《一统志》也记载:朱子尝改岳麓山顶曰赫曦,亦以名台。
张栻筑台,朱熹题额。以文会友,情契深长。
岳麓山顶作证,赫曦从此有名。
《长沙府岳麓志》更为详尽地记录它的后来:台上峭壁有篆字数十隐见不明。这说的是现在还在的、字迹神异的禹王碑。
张栻所建赫曦台,曾毁于不居的岁月流逝之中。明嘉靖七年(1528),长沙知府孙存建亭山下,后人以祠道乡,旧址改建高明亭,后复建“赫曦亭”于原址。
在孙存复建亭子的20年前,36岁的王阳明因直言疏救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等21人,得罪横暴专权的大宦官刘瑾,被贬谪贵州龙场驿,于正德三年(1508)春途经长沙,留止八日,其间曾写诗看见赫曦台:“隔江岳麓悬情久,雷雨潇湘昼夜来。安得微风扫微霭,振衣直上赫曦台。”
此时已有赫曦台之名,这算是朱熹一声“赫曦,赫曦”,留给了历史和未来一处物质文化遗产,而且还有当年朱、张“登台”诗,王阳明“望台”诗,以及一副并不著名的对联“合安利勉而为学,通天地人之谓才”,相伴傲立在麓山烟雨之中,见证山上的片片枫叶都是历史的纪念碑!
四
遥想朱、张遇见当年,青春芳华绽放理学光芒,中和大道滋养青青子衿。
他们相拥湘水余波,踏浪而歌——
你从海上来,带来赫曦颜,照见麓山秀,登高问上苍。中和儒释道,会讲日月篇,襟怀家国梦,忠孝越千年。
我在湘江边,迎候天下贤,饮马秋枫浓,笑谈破残垣。道南续正脉,经世蔚华年,壮怀湖湘路,廉节励宏愿。
多少事,通古今,向未来,心光明,传道济民嘉树荣,“朱张会讲”斯为盛。
岳麓书院的大讲堂上设有两把木椅,纪念800多年的朱张会讲。柳理 供图
一次“朱张会讲”,一声赫曦长啸,熔铸出千年书院刺目耀眼的光华。即便这次盛举的背后,又是几个外来人造诣了湘中胜境的文化繁华,在侧面证明了晚清经学大师皮锡瑞哀叹“湖南人物,罕见史传。三国时,如蒋琬者只一二人。唐开科三百年,长沙刘蜕始举进士,时谓之破天荒”、古代湖湘籍人才稀薄斯言非虚的历史真实。但因刘珙、张栻、朱熹这几个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怀着执著无悔的追求,实现了一个历史性的改变。
这是湖湘文脉不断史上的里程碑印记。即便他们或勾留数
月,或居官一任,却以壮士般的小儿百姓情怀、君子般的弘道宏愿,虔诚地熔铸出理学复兴的千年书院高标基石。他们冲破区域壁垒造诣湖湘之学,为几百年后岳麓书院凝练出经国济民的抱负情怀、经世致用的学术思想、不尚空谈的务实作风、毫不服从的奋斗精神、忠孝节义的道德不雅观念,造就出一代代湘中士子逆袭而起,以改变中国的湖南人才集群,从江湖走进庙堂,从中国踏入天下。
文脉遐昌,各有机缘。倔强的生命力,滋养的更是异代崛起。即便他们的故事紧张发生在岳麓山中、讲堂庭院,但在湘江东岸还有一处“朱张渡”,以文津之门与千年书院隔江相望。
听不见赫曦的歌声,看不见相逢的笑影,留下江天暮雪的渡口,相望千年相去万里,痴忆着跃马匆匆。犹见那会讲的激情,犹思那守望的文津,纵是潮汐奔流的离开,千重浪花一片太息,风化在嘉树茵茵。素笺千转转不动赤情,传道放下久别的忧心。荼蘼三叠叠起了烟云,苦乐为了家国的安宁。我容身短暂勾留,最忆“朱张渡”,想见先贤照鉴后来的慧眼,识破了离合悲欢,中和胜景;看惯了春江花月,满心光明。
岳麓书院给了读书人安顿精神、发酵思想的一片精神息壤。院中处处都是诗情画意,遗迹斑斑更见青史光芒。赫曦台传承千年,一是由于它为朱、张情意的一处历史见证,二是它凝集着诗人报国的情结而凝神聚气。
赫曦者,残酷透彻的阳光也。屈原《离骚》有云:“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赫戏”,便是赫曦。把这句话翻译成口语文,意思是说:我从初升的残酷阳光中,溘然瞥见了迢遥的故乡。
淳熙七年(1180)仲春,朝廷拟命张栻迁右文殿修撰,履新福建提举武夷山冲佑不雅观,诏令未至,年仅48岁的张栻英年早逝。他去世后,不少湖湘弟子赴闽从学于朱熹,而且朱熹在张栻未能履新的武夷山建起了武夷精舍。
14年后,湖南瑶民激变,震撼朝野。年逾花甲的朱熹临危受命,以湖南安抚使知潭州,果断采纳善后招抚的怀柔政策安民。他武断反对湖南军主帅王蔺提出的斩杀以警众的主见,乃至奔赴朝廷面请宋宁宗不能失落大信于民。
理政抚民,朱熹怀古忧时,是一把妙手,其贡献已成历史的“忠孝廉节”。而他这次在湖南,不能携手老友张栻论辩理学、呼啸“赫曦”,却连续兴学岳麓、扩建书院,繁重公务之余到书院讲授理学大道。他在给天子的《潭州到任谢表》中,明确表示“学兼岳麓,壤带洞庭,假之师帅之职,责以治教之功”。他专门安排了他和张栻的共同弟子数人,在书院主持日常传授教化,以担保书院办学贯彻其理学思想,欲将张栻未竟的奇迹发扬光大。
朱熹生平遍注儒家经典,却在晚年花费大量韶光写作《楚辞集注》《楚辞辩证》《楚辞音考》《楚辞后语》等。这与他当时所处的政治环境与人生遭际密切干系。他满怀抱负和学问,终将不能逆转赵宋王朝内斗不休、日渐衰败的颓势。权臣韩侂胄擅政,制造“伪学之禁”,指道学为“伪学”,把“四书”“六经”定为禁书,诬奏伪党59人,朱熹被打成“伪学魁首”,去职罢祠。豪门得意弟子蔡元定,被诬为朱熹的旁边羽翼之罪,贬湖南道州编管。道州蛮荒,景象恶劣,蔡氏很快抱病而逝。遭受多重打击的朱熹,失落去了连续穷究理学精奥的心力和蔼氛,于是发奋研究《楚辞》,表达自己虽逢灾厄也绝不与邪恶势力妥协的意志。
恶运横来,为晚年遭遇,但也可见他从前读过《楚辞》,对古圣先哲的长篇大作,烂熟于胸。为了弘扬理学,他主动来湘与张栻互换。在岳麓山顶,看到初升的太阳,大呼“赫曦”,无疑受了屈子《离骚》的深刻影响。
赫曦之光,照见大地,照鉴民气。
中和天人之美,在自然风光里,在深切情思里。
故人俱往矣。赫曦台和岳麓书院一样,也几番毁坏重修。历史的天空始终铭刻着朱、张的印记。文化的盛事,超过时空,经久弥新,已在日月轮转中绽放光彩。
五
至于今日赫曦台上有两个金黄色的大字,是值得好好体会的。
这两个看似字形一样平常的书法字,是缘悭一壁的两个人所写。
当时这里还不叫赫曦台,而曰前亭,别号前台,为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岳麓书院传奇山长罗典所建。青瓦为顶,琉璃为脊,前部单檐歇山,后部三节单层弓形硬山,挑檐卷棚,开敞的格局,虽然与前门间隔附近,但也有一种在庭院深深中虚怀若谷的执著。
罗典建台之初,并没有设计今日所见、分别题在两壁上的“福”“寿”二字,各高1.3米。据传嘉庆十二年(1807)湖南乡试放榜越日,九十高龄的罗典赴省府鹿鸣宴,院中诸生评论辩论学问,一个自山顶云麓宫下来的羽士,自称善书能诗,却不受儒生们待见。道人愤愤然,拾起一旁的扫帚,饱蘸黄泥水,在右墙上一笔挥就一个寿字,昂首而去。
道人为何独独留下一个寿字?儒家至圣先师孔子《论语·雍也》提出“仁者寿”,《礼记·中庸》也有“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德者寿是儒家养生的一种境界。遭遇冷落的道人,以一个寿字嘲讽儒生缺少仁爱心、不谙理学以儒为根本接管佛道哲学的内涵,或说寿至耄耋的罗典教了一批没有礼数的学生。他可能也很大度,寻罗典不遇,留下一个大大的寿字表示尊敬。
罗典归来,见墙上书法如走龙蛇,遒劲有力,惊为仙迹。后来,他为了两壁对称,在左壁补书了一个大小相同的福字,貌似在援引道家祖师爷老子所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心学子要摒弃门户之见,以免可能存在的祸。故而,有了本日登台最为能干的两个大字,大小相似,但走势、用墨迥异有别。
若将罗典所题的福字,所赴的鹿鸣宴,以及道人所留的寿字组合一起,福禄寿之意,浑然天成,表达着一种期待学子发展的美好心愿。传至今日,仍有不少游客,居中面墙,闭目前行,用手掌触及字迹,试探自己触及字心的运气。
字心者,自傲也。置身千年书院,感想熏染传统文化的无穷魅力和核心代价,以及其授予的时期内涵,提神振气,以文化人,铸魂润心,在博大精湛的文脉不断中树立文化自傲。这是岳麓书院千年传承的根魂所在,也是其影响后来的历史认同。当我们今日踏入这座千年书院,第一目所见便是赫曦台所示的历史凝重。这些,既是朱、张遗留与后世所保存的文化净土,也是罗典承前启后的育人襟怀。
罗典病逝10年后,其弟子欧阳厚均接掌书院,他在道光元年(1821)创造当年朱子题额的赫曦碑刻,于是改罗典所命名的书院前亭为赫曦台。正式命名后的赫曦台,巍然耸立于苍苍嘉树之中,迎送展露在茫茫尘事的人。
朱熹所呼的“赫曦”,后人所修的“赫曦”,便是文化的希望。
长沙市年度精良外宣图片作品《云海日出岳麓山》。来源:“I Changsha”长沙数字化城市形象资源共享平台
千年而往,麓山所藏。又见朗月清风,翻读“朱张会讲”在江河之上。一叶枫林,一脉偾张,守望家国天下,奔赴潇湘洙泗且为嫡唱。唱不尽的君子心,怀古更流长。诉不完的壮士志,求是铸华章。写在江天暮雪里,待看万山红遍魂脉遐昌。
无限荣光,经世图强。归来胜境赫曦,照亮同学少年在登高路上。学达性天,欲晓东方,皆是敢为人先,不负青春年光时间担负时期强。湘水余波尤激浪,中华我歌狂。于斯为盛谁弘道,万千好儿郎。礼序乐和催征时,襟怀万世太平日月同光。
传闻晚年的朱熹懊悔“赫曦”说大了,但他一声“赫曦,赫曦”,激越千年烟云,见证了“学达性天”的“道南正脉”,犹如周遭枫林,越是经历冰刀霜剑越精神,造就了赫曦照亮的精神圣殿。
作者简介:向敬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长沙市作协副主席。在《光明日报》《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社会科学报》等揭橥评论800多篇,500余万字;在《音乐创作》《儿童音乐》等揭橥歌词600余首;在《中国图书评论》《编辑之友》《出版广角》等核心期刊揭橥文章30多篇。出版有《大明小史》《大清小史》《大清定局》《明清破局》《康熙奇局》《雍正迷局》《明史不忍细看》《清史不忍细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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