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东风鬓脚垂。

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图画手,入眼平生几曾有!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雁过声声昭君出塞

一去心知便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

寄声欲问塞南事,只熟年年鸿雁飞。

家人万里传:好在毡城莫相忆。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落意无南北。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辆皆胡姬。

含情欲说无语处,传与琵琶心自知。

黄金捍拨东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

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顾。

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这是宋代王安石三十九岁时所做的两首《明妃曲》。
历代吟咏昭君的诗词歌赋可谓浩瀚,我独保重于斯。
细细品来,这两首诗文果真不同于别家,不仅立意深刻,且感伤至极更耐人寻味,惊叹理解与怀念之情也溢于文表。
我于是更乐意相信,介甫师长西席大概才真的道出了当年远嫁匈奴终被封为“宁胡阏氏”的昭君姑娘的心声。

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我手捧孙绍先师长西席的《英雄之去世与美人迟暮》,在读到《传说还在连续》----王昭君论一章时,心思不知怎地一下飘的好远,大概缘于对昭君的偏爱,竟不可遏止地遥想起了当年那个唱着“日出采桑兮去桑园,桑露清清兮洗白嫱”的俏丽姑娘的样子容貌儿来。

在溪流环抱,喷鼻香风微熏,竹林掩映的水乡阁楼,有个叫王嫱的女孩子高枕而卧地生活着。
她采桑、浣沙,偶尔也悠然自得地弹琴、歌唱。
温润的和风总是穿过阁楼的栏杆,飘荡进河水缓缓的柔波里。
凭栏了望,满眼都是翠绿的山林和妖冶的风光。
终于有一天,姑娘婉转的歌声和着悠扬的琵琶声再次袅袅升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心。

歌声轻轻柔柔,像在拨弄谁细细的心弦!
我猜想或许是姑娘有了缠绵悱恻的苦处,不知该向谁诉说。
豆寇年华的少女,哪个心里装着的不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美好神往呢!

伴随着日升日落,且息且作,且舞且歌,少女王嫱在水乡的日子不知不觉一每天滑过。
谁料想某日突有白鹤衔着灵芝翩翩飞来,落在了她家院内的老梧桐树上,里正恰好在此时叩响了她家的房门。
天子派人来选美女了。
没有选择也没有任何余地,在双亲受宠若惊的悲痛神色和众乡邻怜惜的目光里,姑娘缓缓踏上了离家的征程。
难舍的珠泪从脸上滚滚滑落,溶进了潺潺流淌的喷鼻香溪水。
离恨宛如这早春的青草,更行更远重生。
一颗心似已被车轮碾碎,而她又怎能料到,这一走竟是她和故乡永久的告别。

姑娘被召进宫了。

翻开范晔的《后汉书·南匈奴传》里,有记载:“初,元帝时,(昭君)以良家子选入掖庭。
”又曰:“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
”这里所谓的“良家子”,便是指不是医、巫、商贾、百工出身。
而“掖庭”则是后宫,昭君入掖庭后的级别便是“待诏”,“待”是等待的待,“诏”是言字加一个召见的召,在这里,由字面上我们不难明得,她的地位该当是比较低的,昭君姑娘入宫后的心情该是非常忧郁吧,故“积悲怨”也应属情理之中事。

然而召她进宫的天子呢,此时又在哪里?我的心早已插上了想象的翅膀飞向迢遥的上林苑。
我仿佛听见建章宫的笙歌悠悠传来,一忽儿远一忽儿又近,一忽儿明一忽儿又暗。

而在小山重叠金色闪动的画屏环绕着的绣榻上,昭君,那被汉王选入宫中的绝色美人却兀自呆呆地坐着,她散乱的鬓发,似流云样将要度过她洁白喷鼻香艳的脸腮。
室内悄悄静的,但见罗帐垂彩,烛泪堆凝。
那是一张无比精细的脸,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小巧玲珑的嘴巴。
高傲的薄唇牢牢抿着,侧影有极幽美的弧线。
眼底间却蒙上了一层忧郁的纱,当她抬起脸来时,就更加幽闲淡雅,风采天然,竟有一种动人心弦的绝望的美。
一下子,她缓缓站起身,随手拉过一件年夜氅披上,却一眼看见水晶帘里的玻璃枕上,一对金线绣的鹧鸪鸟。
在暖喷鼻香环抱中,勾颈搭肩,窃窃密语。

或许是这世上事不快意常有八九,也或许是昭君姑娘天生鄙视贿赂,虽身在后宫却不畏强权。
听说是宫廷画师毛延寿图画误了佳人。

因其乱点了一颗小小伤夫落泪痣,姑娘便终极没能得幸于元帝。
从此被深院锁住清秋,唯有伴宫漏的滴答声寂寞捱着漫漫永夜,枕边泪和腮边痕,暗洒闲抛竟不知到底为了谁!

是的,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任谁也无法想象那些深居在后宫的绝色美人是怎么捱过那些漫漫永夜的。

她们在青森森的宫墙内踯躅徘徊,眼波也流转,身姿也妖娆,然而却惨淡无生气。
院子里杨柳依依又添花絮,黄鹂宛啭啼鸣令人意乱情迷。
或许乏味的生活让姑娘们的心无法安定,再或许这样凄苦的日子总让人无法忍受,凡正昭君姑娘是真的不愿自己就这样老去世在后宫!
对!
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甘心自己只是一个乡野村落妇!
如果说当初她不得不听候皇命进宫,而失落去了选择的权力,那么现在她不能再让这后宫磨折了自己的灵魂。
她要去努力,要去争取!
她相信总有一天那巍峨宫墙下的门会一扇扇地向她洞开!
而等待她的将是无边的春色和绚丽的阳光!
现在她悄悄地弹着琵琶,琴声时而铿锵圆润,时而幽远绵长,像早春乍暖还寒的景象里,那股令沉睡的大自然清醒的澎湃力量。
悠扬的旋律袅袅地飘出小院,飘向万里晴空,透出了一份固执和武断。

机会终归还是来了!

公元前三十三年春,也便是昭君姑娘入宫的第三年,匈奴呼韩邪单于第三次到长安,入朝汉帝,自言“愿婿汉室以自亲”。
昭君姑娘于是在这时请命出塞,自此远嫁匈奴。
而这统统是多么地不可思议,我甘心相信这是天意,一种宿命的安排!

这里,请许可我先大略先容一下:呼韩邪单于,名稽侯珊,匈奴虚闾权渠单于之子。
公元前六十年,其父去世,因未能立为单于,归附其岳父乌禅慕。
公元前五十八年被乌禅慕和左地朱紫共立为呼韩邪单于。
继而匈奴发生内讧,涌现屠耆、呼揭、车犁、乌藉五单于并立。
公元前五十六年,呼韩邪单于先后击杀屠耆、乌藉,收降了车犁,势力渐盛。
公元前五十三年,为其兄郅支单于击败后自救,于公元前五十二年归服汉朝。
公元前五十一年,呼韩邪单于亲自入朝,赞谒称臣,并率部南迁汉光禄塞,民众益盛,使“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毋得相诈相攻”。
公元前三十六年,汉朝遣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击杀郅支单于,使呼韩邪单于规复对匈奴全境的统治。
我终极要说的是,在经历了浩瀚的风风雨雨和坎坎坷坷之后,大概这位骁勇善战的蒙古单于已厌倦了频年的征战,他或许更希望看到汉族和匈奴在边疆上自由往来,牛羊在边疆上自由奔跑的和平景象。
他是下了决心要与汉朝结好的。

在美女如云的后宫,统统仍如既往地去世寂,昭君姑娘却要“出列”了,谁能说在未知的将来里不会衍生出撩人的希望呢!
大概只有姑娘自己懂得,从她迈出后宫的一霎时开始,她必将永留青史而被后人传颂!

我的面前再一次逐渐浮现出一幅流光溢彩的画面。
姑娘的美原来就无与伦比,何况此时她还要刻意地妆饰一番。
从发髻到衣服的颜色模样形状都是精心选了的,脸上轻扫娥眉薄施胭脂,愈发显得丰容靓丽,顾影徘徊,她是把出塞当做自己生平的重大迁移转变和喜庆时候来对待的。
她不想屈从于命运的摆布,她要走出这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汉宫。

未央宫巍峨又壮不雅观,太阳光从屋子的各个缝隙直射,将它残酷地普照。
全体宫殿既庄严雄伟又不失落妖冶亮丽。
文武百官齐聚殿上恭候,对他们来说,这大概算不得什么大事,由于他们早已习气了这种等待。
一行人朝未央宫大殿缓缓走来了,最俏丽的一刻便是最触目惊心的一刻。
昭君姑娘根本就不用人扶持,她从从容容地步上了玉石的台阶,她的涌现,立时就使得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厦黯然失落色,满朝文武满堂皆惊。
她的美艳绝伦,她的万千风采,让呼韩邪这个长年在马背上征战的威猛雄悍的蒙古单于的面前也放出了从未有过的光亮。
象暗夜的草原,陡然升起了一轮富丽的玉轮。
这样的女子,纵然是要他用全体匈奴来换,他也是乐意的。

出塞之日很快到了,听说元帝破例送昭君一行出了长安,直至到了灞陵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远去。
昭君姑娘此时也禁不住黯然神伤。
毕竟,元帝霸占了她青春的梦想,他曾经是她梦想花园里唯一可以寄托的全部希望啊!
如今,她毅然决然地踏上这未知的大漠,先前的欣喜不知怎地就减了大半,是呀,这一去当真是“西出阳关无端人”了。
大概此后的日子里,唯有怀里这多情的琵琶陪伴她孤单的灵魂吧!

此时此刻,一行北飞的大雁掠过天空,冲破云层,盘桓在残酷云霞和夺目的阳光之中。
她不由自主地弹唱起来,琴声如春水般流泻,歌亦幽怨绵绵,逐渐漫遍大地。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
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养育毛羽,仪容生光。
既得升云,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
志念抑沉,不得颉颃。

虽得委食,心有徊徨。
我徇伊何?不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里悠长。
呜呼哀哉!
忧心恻伤。

哀婉凄楚的曲调,使得雁阵在她车辇的上方盘旋不已。
当曲终歌绝的一霎时,头雁溘然在飞旋中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垂垂坠落在旷野之中......

许多年往后,我曾经在茫茫的塞上草原见过成群的大雁。
它们高傲地飞行,从不肯轻易地为谁勾留。
温敦善良的草原人们,也总是对那些在天空中翱翔的精灵怀着莫名的爱意,一任它们自由清闲地冬去春来南来北往,从不射杀。
或许他们是因感念昭君而心有戚戚焉吧!
毕竟,那位具有“落雁”之称的俏丽女人曾经放弃了自己的统统,和他们的先人一起安心过住穹庐、被毡裘、食畜肉、饮奶酪的游牧生活。
并且也正是因了她的付出,汉匈两族才结束了一百多年的敌对状态。
也是从那时起,匈奴接管了汉朝中心政权的领导,冲破了旧的历史格局,匆匆成了塞北与中原的统一。
从此汉匈“关市”畅通,百姓安居乐业,一派“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兵戈之役”的和平景象。
而对付两族公民来说,和平便是统统!

此刻,斜倚在阳光温暖照耀的竹椅上,心中的悸动,仍旧丝丝缕缕,连绵不绝。
只想为那远去的情绪祭拜一番,因着她的独特,也因着她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