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的《渔家傲》是我多年前便学过的作品,我这人实在有个非常坏的习气,那些曾经在学堂学过的作品,后来的光阴里我是不愿也疲于拿起书本重新再去揣摩个中深意,我潜意识认为那些作品全部都已被我节制,以至很多作品我能感想熏染其然,却不知其以是然。

故此最近再读范仲淹的《渔家傲》时,我便发掘里面有令我不懂之处。
在此之前,我先将他的原文给出: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神。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假如再看一遍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如果让我去翻译整段,我可以,如果逐字逐句去翻译,我也可以。
但是那个“边声”在我未理解之前,我确实不会翻译。
我只会将其翻译成,边塞的声音?但详细指代何物,词的来源我却是不懂。
朱东润师长西席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将其阐明为“边地的凄凉之声”,那么凄凉之声有何物?“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的笛子,“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的芦管,这些都是凄凉之声。

其实在李陵《答苏武书》中有写过作甚边声,“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

说到胡笳,我脑海里毫无征兆地便闪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虽有学者质疑此文非她所创,但不管是托名亦或是本人,择取胡笳这一乐器,其间凄凉不觉使人与之共情。
伴着胡笳那憨实、凄凉的曲调,狂沙卷起,我宛若来到金戈铁马的边塞,战乱、嘶吼刚刚结束,尸横遍野,风沙席卷血腥向我扑来,我无措,任由无垠的荒原将我包围,残阳如血,阴暗的苍穹绝情般吞噬统统。
胡笳音调急转向下,其声呜呜然,有些悲惨,我环视四周,终于见到那个骨肉将离的人。

她和儿子牢牢抱着,犹如死活不离,一旦松开,此生便再也无法相见,他们只有彼此,身边的人犹如模糊的闪影,此间天地倒映着的也只有他们。
她思念家乡,只差将肺腑吐出,将心剖开,任由海水冲刷,任由风浪拍打,千淘万漉,依旧无法暗淡那颗赤城的心。
但她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蔡文姬纵是才女又如何,听凭好诗千般,奇山妙水描摹尽,依旧无法解开三千烦丝,由于她同样是母亲,是那无法报得三春晖的母亲。
于是动听肺腑的《悲愤诗》卷着胡笳的声音响起。

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

天属缀民气,念别无会期。

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

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

号泣手抚摸,当发复回疑。

末了,一代才女,站在残阳里,胸中丘壑,眼里山川究竟融化成一腔柔水与一腔不舍,她无能为力,只能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胡笳声开始变得迫切,激烈,声势之高扬要把苍穹撕去,要将山河补充,才能让母子永不分离。
可是,蔡文姬还是走了,她实在是太想大汉了。
“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胡笳音调开始变得深奥深厚,就像一位送行者,此刻送走了一位永久都不会归来的好友。
斯人已远,沙丘唯留人迹处,胡笳悠悠,响彻天地不知愁。

异方之乐令人悲,羌笛胡笳不用吹。

——孟浩然《凉州词》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

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

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沉沉飞洁白。

——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

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

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

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

昆仑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

胡笳怨兮将送君,秦山遥望陇山云。

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胡笳谁喜闻?

——岑参《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

凄凉、凄凉还是凄凉,在明月游荡于云海间之际,在北风卷地白草折之时,在铁马冰河大散关之中,胡笳可能无时无刻不在,腔调一起,可能会换来无数人的思乡泪,一起,唤起无数人的离去苦,中兴,唤起无数人的厌战心,胡笳无情,只能被有情者一遍一遍演奏,却仍借这无情之物表达自己的悲欢离合。

故此,范仲淹的《渔家傲》中的边声,首先带给我的便是这凄凉深奥深厚之调,这是统统之先。

牧马悲鸣,吟啸成群。
我特地去查了一下,马为何会鸣叫。
或说食不饱而鸣,或说遭遇惊吓而鸣。
在此场合里,我专情于后者阐明。
魏泰《东轩笔录》记载:“范文正公守边日,作《渔家傲》乐歌数阙,皆以‘塞下秋来’为首句,颇述边镇之劳苦。
”可以得知,范仲淹此词写于守边之时,眼眸窥见的山川异景,悉数来自亲自感想熏染。
而且宋朝一贯将“守内虚外”政策奉为圭表标准,于是一割再割,一退再退,一忍再忍。
明明有着天然樊篱,看那层峦叠嶂的山峰,却在落日未跌至山下之时,在长烟升起之际,便将城门关闭,弱小的城池孤零零矗立于峰壑里,孤苦伶俜,就像被大宋抛弃一样平常。

以是牧马嘶鸣在我这里看来便是受了惊吓,在号角的发急演奏声中受到惊吓,习气沙场的马匹,早会识别号角的浸染,它们潜意识认定那是死活的味道,于是一马鸣而千马呼应,它们在马厩里显得非常焦躁,吐出灼热的鼻息,将缰绳摇得响烈,就要与胡笳声融为一体,让山川为之一震。
城外西夏兵马随时会来侵袭,城内战马冒死吟啸一直,外无能为力开战,内始终无法沉着。
壮志未酬、思乡之心两种抵牾又时候牵扯着战士们的心,在胡笳声里,在战马哀嚎中,范仲淹笔下的战士们的感情已然冲破天涯,举步维艰,焦躁不安,范仲淹竟然只借一“边声”就已描摹完毕,不可谓不绝。

牧马长嘶,征笳乱动,并入愁怀抱。

定知今夕,庾郎瘦损多少。

——纳兰性德《百字令·宿汉儿村落》

落日红旗半卷,秋风急、牧马悲鸣。

闲凭吊,兴亡满眼,衰草汉诸陵。

——曹贞吉《满庭芳·和人潼关》

这么一看,彷佛牧马嘶鸣,就会引发无尽悲哀,所有乱七八糟的感情一股脑儿地塞入颅内,一丝缓冲韶光都没有,于是茫然、悲哀、痛哭、静默……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在夜的拥围里被放大,末了被风卷起,吹到边塞各个角落,让异样之景也染上人类的感情。

范仲淹自己不说他的感情如何,而借边声之调将我们都带入他设下的凄凉陷阱,冒死让我们这些坐观成败者与他共情,感他所感,想他所想,伤他所伤。

但是范仲淹的《渔家傲》本身便是二心坎抵牾下的一篇作品,前面他一贯在说“风景异”,由于他是江南人,江南的“青山模糊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和北方的“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玄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总是不同,景致的不同是唤起他思乡之情的来源,而胡笳、马鸣、边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景物闭眼就可忽略,而声音若何都无法消散,从鼓膜侵入,直到让眼泪流下,直到让心房撕裂也不会停滞。
末了,斜阳,峰壑,孤城。
这里我们很随意马虎弄懂他的感情,是凄凉的,是孤独的,是无能为力的。

而下阕却一反他刚刚升起的低落感情,他说“燕然未勒”,这是何意?《后汉书·窦宪传》记载“明年,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之,虏众崩溃,单于遁走,追击诸部。
宪、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
”从这里可知,这里的感情便不似上阙那般低沉,反而有些高昂或者积极向上,我曾经学这篇作品时,以为“归无计”是说他们想归却没有办法归,可是最近我又看到一种新的不雅观点,说这个归乃是“打算”之意,是没有归去的打算,由于他还没有建功立业。

我是认同这个不雅观点的,如果只是被逼无奈前来守关,理应只想守关,并无其他上进之心,而燕然山刻石勒功,明显有着极大的建功野心。
看到这段,倒让我嗅到一股子盛唐味道。

这么一看,此词倒未和有些边塞词那般,凄凉到底,范仲淹在这里面投入了很多感情,时而凄凉时而悲壮,时而又感慨万千,令人读来不觉乏味,只觉意味隽永,齿颊生喷鼻香。

-作者-

盈昃,一个爱诗词、爱江南的人。
抱负是“且放白鹿青崖间”,欲望是“生平好入名山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