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
居则曰:‘不吾知也!
’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役夫哂之。

高中古诗词选择性必修10篇

“求!
尔何如?”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
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
尔何如?”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
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
尔何如?”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役夫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三子者出,曾晳后。
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曰:“役夫何哂由也?”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唯求则非邦也与?”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唯赤则非邦也与?”

“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注释】

侍坐:此处指执弟子之礼,侍奉老师而坐。
侍:侍奉,本指侍立于尊者之旁。

以:由于。

长:年长。

毋吾以也:吾:作“以”的宾语,在否定句中代词宾语前置。
以:动词,用。

居则曰:居:闲居,指平日在家的时候。
则:就。

如或:如果有人。
如:如果。
或:无定代词,有人。

则:连词,那么,就。

何以:用什么(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以:动词,用。

率尔:不假思虑的样子。

乘:兵车。
春秋时,一辆兵车,配甲士3人,步卒72人,称一乘。

摄:夹。

加:加在上面。

师旅:军队,此特指侵略的军队。

因:动词,接着。

饥馑:饥荒。

比及:等到。

且:连词,并且。

方:道,合乎礼义的行事准则。

哂:(shěn)微笑,这里略带讥讽。

方:见方,纵横。

如:连词,表选择。

足:富余。

如:连词,表提起另一话题,作“至于”讲。

其:那。

以:把。
后边省宾语“之”。

俟:(sì)等待。

能:动词,能做到。

焉:这里作指示代词兼语气词,指代下文“小相”这种事情。

如:连词,或者。

会:诸侯之间的盟会。

同:诸侯共同朝见天子。

端:古代的一种礼服。

章甫:古代的一种礼帽。
这里都是名词用作动词,意思是“穿着礼服,戴着礼帽”。

愿:乐意。

相:在敬拜、会盟或朝见天子时主持赞礼和司仪的人。

焉:兼词,于是,在这些场合里。

鼓:弹。

瑟:古乐器。

希:同“稀”,稀疏,这里指鼓瑟的声音已靠近尾声。

舍:放下。

作:立起来,站起身。

撰:(zhuàn)才具,才能。

伤:妨害。

乎:语气词,呢。

莫春:指农历三月。

既:副词,已经。

冠:古时男子二十岁为成年。

喟然:嗟叹的样子。

与:附和。

后:动词,后出。

以:介词。
靠,用。

让:礼让,谦善。

唯:难道。

邦:国家,这是指国家大事。

与:同“欤”,疑问语气词。

【译文】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陪(孔子)坐着。

孔子说:“不要由于我年纪比你们大一点,就不敢讲了。
(你们)平时常说:‘没有人理解我呀!
’假如有人理解你们,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子路不假思虑地回答说:“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夹在大国之间,加上外国军队的陵犯,接着又遇上饥荒;如果让我管理这个国家,等到三年功夫,就可以使大家年夜胆善战,而且还懂得做人的道理。

孔子听了微微一笑。

“冉有,你怎么样?”

冉有回答说:“一个纵横六七十里、或者五六十里的地方,如果让我去管理,等到三年,就可以使老百姓富余起来。
至于修明礼乐,那就只有等待贤人君子了。

“公西华,你怎么样?”

公西华回答说:“我不敢说能做什么,但乐意学习做这些。
宗庙敬拜的事情,或者是诸侯会盟及朝见天子的时候,我乐意穿着好礼服礼帽做一个小小的司仪。

“曾皙,你怎么样?”

(曾皙)弹瑟的声音逐渐稀疏了,接着铿的一声,放下瑟直起身子回答说:“我和他们三人的才能不一样。

孔子说:“那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

曾皙说:“暮春时节,春天的衣服已经穿上了。
和几个成年人、几个孩童到沂水里拍浮,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起唱着歌儿回来。

孔子长叹一声说:“我赞许曾皙的想法呀!

子路、冉有、公西华都出去了,曾皙末了走。
曾皙问孔子:“他们三个人的话怎么样?”

孔子说:“也不过是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罢了!

曾皙说:“您为什么笑仲由呢?”

(孔子说):“治国要用礼,可是他(子路)的话绝不谦善,以是我笑他。

“难道冉有讲的不是国家大事吗?”

“怎么见得周遭六七十里或者五六十里的地方就不是国家呢?”

“难道公西华讲的不是诸侯的大事吗?”

“宗庙敬拜,诸侯会盟和朝见天子,不是诸侯的大事又是什么呢?如果公西华只能给诸侯做一个小相,那么谁能做大相呢?”

【作品简介】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选自《论语·前辈》篇,标题为后人所加。
文章记录的是孔子和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这四个弟子“言志”的一段话,生动再现了孔子和学生一起畅谈空想的环境。
子路的轻率浮躁,冉有的谦逊,公西华的委婉曲致,曾皙的高雅宁静,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是一段可读性很强的文章。

【作品赏析】

这是一篇反响孔子和他的学生评论辩论空想志趣的语录体散文,具有浓厚的文学色彩。
由于文章记录了2500多年前孔子师徒五人的发言,内容涉及到大量孔子如何教诲学生的不雅观念及方法,因此,我们完备可发把它当作是一篇传授教化故事或教诲随笔来阅读,通过品味师生措辞,体察细节描述,研习行文内容,可以从一个侧面理解到孔子作为老师所独具特色的传授教化理念及教诲方法。

“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
”这两句意思是你们不要由于我的所纪比你们稍长一点就不敢说话,你们大可不必紧张,也无须顾忌,为所欲为,大胆直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若何说就若何说。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孔子的传授教化习气,那便是平等、民主,朋友式的对话闲聊,不存在年事、辈份长幼之别的顾虑,学生当然乐意在一种和谐、民主的氛围里各抒己见。

“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孔子的设问启示很故意思。
首先,他洞悉学生生理,知道学生平日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语,可能是他的学生一个个才华卓越,抱负远大,但是没有人赏识、重用他们的缘故,以是免不了牢骚满腹,怨声载道,大叹世道不公,这种表现当然不符合孔子的“君子”标准,孔子曾说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孔子正是捉住这种现状设问,一问就问到了学生心田里去,“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学生当然乐意在老师面前畅谈自己的空想抱负、情操志趣,一来由于自己确实饱读诗书,才干超绝,二来也因这这份空想志趣,久积于心,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
由此可见,孔子对学生知根知底,巧于设问,长于启示,教诲具有极强的针对性。
这种立足现实,洞悉生理,谆谆教导,启示勾引的教诲方法对付我们贯彻履行新课程改革无疑是有主要启迪意义的。

学生的脾气习气、个性生理丰富繁芜,多种多样,孔子的教诲不是千篇一律,空洞说教,而是因人而异,因材施教,方法灵巧多变而又风趣诙谐。
《侍坐》章中所记载的孔子的四个学生志趣不同,脾气互异。
子路能力高强,才华轶群,志向远大,自傲满满,可是出言不逊,卤莽冲动,骄狂自大,孔子只以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哂之”来评价,肯定学生的才能和实力,又蕴藉地批评了他的说话冲动,绝不谦让的态度。
冉有和公西华两个学生都谦逊谨慎,开阔诚挚,说话温和自抑,态度谦卑诚恳。
两人性情不同在于,冉有说话干事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有点畏首畏尾,顾虑重重的意味;公西华说话则口气谦和,说话得体,反应机警,听他说话颇有一种“言者释然,闻者陶然”的觉得。

孔子对他们两人的发言没有当即点评,而是待其走后,在曾皙的追问下,才揭橥意见。
“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连用五个反问,充分肯定两位学生的治国安邦的政治才能,也表达了自己相信学生,赞赏学生的激动而自满的心情。
实际上,孔子这一番肯定和赞赏目的乃在于给谦逊过分、自傲不敷的冉有、公西华以极大的鼓励和鞭策,想必细心的曾皙会把孔子的激越评价转告两位同学吧,也可以预言,当冉有、公西华得知老师对自己的希望和勉励时,该有多么激动、高兴。
孔子便是这样,对骄狂自大的子路,蕴藉批评;对谦善过分的冉有、公西华则委婉鼓励。
曾皙末了一个发言,他用充满诗情画意的措辞描述了贰心目中的空想生活和生命情趣,表现出一种淡泊名利,寂静无为,逍遥清闲,高枕而卧的脾气。
对此,孔子喟然长叹,深表赞许,由于,曾皙描述的清风沂水、性天风月的生活暗合孔子壮志未遂,英雄无路的落魄心态。
这是一种“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喟叹,也是一种心灵共鸣,志趣相投的评价,想必作为学生的曾皙听过老师的评价之后也会感慨嘘唏吧。

四个学生,四种空想,四种脾气,孔子因人而异,因势不同,分别以不同的评点(或措辞、或表情、或感叹、或反问、或直接、或蕴藉)来教诲学生。
这次师生闲坐谈天,可以说是孔子“因材施教”的范例范例。

此篇言简意丰,蕴藉凝练,包含了孔子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生活履历,在记言的同时,传达了人物的神色态度,在某些章节的记述中,还生动地反响了人物的性情特点,个中有不少精辟的辞吐成为人们习用的格言和针言,对后来的文学措辞有很大影响。

【创作背景】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出自孔子的《论语·前辈》篇。
共有26章,紧张解释了“过犹不及”的中庸思想,学习各种知识与日后做官的关系,以及孔子对待鬼神、死活问题的态度。

12.《报任安书》(节选)/司马迁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流放,乃赋《离骚》;左丘失落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此皆圣贤发奋之所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落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
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因此就极刑而无愠色。
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注释】

倜傥:豪迈不受拘束。

文王拘而演《周易》:传说周文王被殷纣王拘禁在牖里时,把古代的八卦推演为六十四卦,成为《周易》的骨干。

仲尼厄而作《春秋》:孔丘字仲尼,漫游列国宣扬儒道,在陈地和蔡地受到围攻和绝粮之苦,返回鲁国作《春秋》一书。

屈原:曾两次被楚王流放,幽愤而作《离骚》。

左丘:春秋时鲁国史官左丘明。

《国语》:史籍,相传为左丘明撰著。

孙子:春秋战国时著名军事家孙膑。

膑脚:孙膑曾与庞涓一起从鬼谷子习兵法。
后庞涓为魏惠王将军,骗膑入魏,割去了他的膑骨(膝盖骨)。

不韦:吕不韦,战国末年大贩子,秦初为相国。
曾命门客著《吕氏春秋》(一名《吕览》)。

韩非:战国后期韩国公子,曾从荀卿学,入秦被李斯所谗,下狱去世。

《诗》三百篇:今本《诗经》共有三百零五篇,此举其成数。

失落:读为“佚”。

愠:怒。

【译文】

古时候,富贵而埋没不闻的人数不胜数,多得数不清,只有那些不为世俗所拘的卓异之士才能见称于后世。
西伯姬昌被拘禁而扩写《周易》;孔子受困窘而作《春秋》;屈原被流放,才写了《离骚》;左丘明失落去视力,才有《国语》。
孙膑被截去膝盖骨,《兵法》才撰写出来;吕不韦被贬谪蜀地,后世才能流传《吕氏春秋》;韩非被囚禁在秦国,写出《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都是一些圣贤们抒发奋懑而写作的。
这些都是人们感情有压抑郁结不解的地方,不能实现其空想,以是记述过去的业绩,让将来的人理解他的志向。
就像左丘明没有了视力,孙膑断了双脚,终生不能被人重用,便退隐著书立说来抒发他们的怫郁,想到活下来从事著作来表现自己的思想。

我私下里也自不量力,比来用我那不高明的文辞,网络天下散失落的历史传闻,粗略地校勘其事实,综述其事实的本末,推究其成败盛衰的道理,上自黄帝,下至于当今,写成十篇表,十二篇本纪,八篇书,三十篇世家,七十篇列传,一共一百三十篇,也是想探求天道与人事之间的关系,贯通古往今来变革的脉络,成为一家之言。
刚开始草创还没有完毕,正好遭遇到这场灾害,我痛惜这部书不能完成,因此便接管了最残酷的刑罚而不敢有怒色。
我现在真正的写完了这部书,打算把它藏进名山,传给可传的人,再让它流传进都邑之中,那么,我便抵偿了以前所受的侮辱,即便是让我千次万次地被侮辱,又有什么后悔的呢!
然而这些话只能对智者去说,却很难向世俗之人讲清楚啊!

【作品简介】

《报任安书》是汉代史学家、文学家司马迁写给其朋侪任安的一封复书。
作者在信中以激愤的心情,饱满的感情,陈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抒发了为著作《史记》而不得不含垢忍辱搪塞塞责的痛楚心情。

【作品赏析】

《报任安书》是中国古典文学史上第一篇富于抒怀性的长篇书信,内容极其丰富。
司马迁向任安阐明了自己为什么不能按照来信的哀求去做,为什么要为李陵辩解而触怒汉武帝,为什么自甘受辱、乐意接管宫刑,以及在宫刑往后是什么信念支撑他顽强活下去的。

从“古者富贵而名摩灭”到“难为俗人言也”,进一步解释自己受腐刑后哑忍苟活的缘故原由,是为了完成《史记》。
可分为两层。
第一层,从“古者富贵而名摩灭”至“思垂空文以自见”,列举古代被人称颂的“倜傥非常之人”受辱后“论书策以舒其愤”的例子。
第二层,先容《史记》的体例和宗旨,解释自己“就极刑而无愠色”是为了完成《史记》。
修辞手腕的多样,丰富了感情表达的内涵。
如“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以下八个迭句,实际隐含着八组比拟,同时又两两对偶,与排比相结合,既表明了对历史上精彩人物历经磨难而奋发有为的征象的认识,又表明了以他们为榜样,矢志进取、造诣伟业的倔强意志,气势雄浑,令人欲悲欲叹。

《报任安书》见识深远,辞气沉雄,情怀年夜方,辞吐剀切,是激切动听的至情之作。
个中叙事、议论、抒怀,志气盘桓,交融一体。
文章以过人的丰富、强烈、旷达的思想感情,形成卓绝千古的浩荡雄伟的气势。
个中所表现的司马迁崇高的人生信念和为《史记》献身的精神,具有深刻的启迪意义和教诲代价。

【创作背景】

这篇文章是司马迁写给任安的复书。
任安是司马迁的朋友,曾经在狱中写信给司马迁,叫他利用中书令的地位“推贤进士”。
司马迁给他回了这封信。
关于《报任安书》的创作韶光,近代学者王国维、郑鹤声等人认为作于公元前93年(汉武帝太始四年)十一月,司马迁五十三岁。
自王国维说法提出之后,司马迁的《年谱》信从这种说法,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文选》、刘盼遂等主编的《中国历代散文选》、山西大学等21所院校合编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等也都采取王国维的《报书》作于太始四年说法。
此外,张惟骧认为《报任安书》作于公元前90年(征和三年)仲春。

【作者简介】

司马迁西汉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

司马迁(公元前145年或前135年~约公元前86年),字子长,西汉夏阳(今陕西韩城)人,另说龙门(今山西河津)人,中国古代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
撰写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

13.《过秦论》(上)/贾谊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恪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席卷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
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腴膏之地,北收症结之郡。
诸侯恐怖,会盟而谋弱秦,不爱保重视宝肥沃之地,甚至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横,兼韩、魏、燕、赵、齐、楚、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绥、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余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秦王,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谿以固。
良将劲弩,守症结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秦王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相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注释】

秦孝公:生于公元前381年,去世于公元前338年,战国时秦国的国君,名渠梁。
穆公十五世孙。
他任用商鞅变法,使秦富国强兵。

崤函:崤山和函谷关。
崤山,在函谷关的东边。
函谷关,在河南省灵宝县。

固:险要的地理位置。

雍州:包括今陕西省中部和北部、甘肃省撤除东南部的大部分地区、青海省的东南部和宁夏回族自治区一带地方。

周室:这里指代天子之位的权势,并非实指周王室。
战国初期,周王室已经十分衰弱,所统治的地盘只有三四十座城池,三万多人口。

席卷天下:与下文“包举宇内、席卷四海、并吞八荒”是同义铺排。
席,像用席子一样,名词作状语。
下文的“包”“囊”同此。

八荒:原指八方荒远的偏僻地方,此指代“天下”。

商君:即商鞅,约生于公元前390年,去世于前338年。
战国时卫人。
姓公孙,名鞅。
因封于商,号曰商君。
先仕魏,为魏相公叔痤家臣。
痤去世后入秦,相秦十九年,赞助秦孝公变法,使秦国富强。
孝公去世,公子虔等诬陷鞅谋反,车裂去世。

外:对国外。

连衡:也作“连横”,是一种离间六国,使它们各自同秦国联合,从而履行各个击破的策略。
“连衡”一句为虚笔,张仪相秦始于惠文王十年,即公元前328年,是商鞅去世后十年的事。

斗诸侯:使诸侯自相争斗。
斗,使动用法。

拱手:两手合抱,形容绝不费力。

西河:又称河西,今陕西东部黄河西岸地区。

没:通“殁”,去世。

惠文:即惠文王。
惠文王是孝公的儿子。

武:武王。
武王是惠文王的儿子。

昭襄:昭襄王。
昭襄王是武王的异母弟。

因:动词,沿袭。

腴膏:指地皮肥沃。

症结之郡:指政治、经济、军事上都非常主要的地区。

爱:吝惜,吝啬。

致:招致,招纳。

合从:与秦“连横”之策相对,是联合六国共同对付秦国的策略。
从,通“纵”。

四君:指齐孟尝君田文、赵平原君赵胜、楚春申君黄歇、魏信陵君魏无忌。
他们都是当时仅次于国君确当政者,皆以招揽来宾著称。

约:结。

离:使离散。

衡:通“横”。

兼:吞并、统一。

徐尚:宋人。

苏秦:洛阳人,是当时的“合纵长”。

杜赫:周人。

齐明:东周臣。

周最:东周君儿子。

陈轸:楚人。

召滑:楚臣。

吴起:魏将,后入楚。

孙膑:齐将。

带佗:楚将。

倪良、王廖:都是当时的兵家。

田忌:齐将。

赵奢:赵将。

制:统领、统帅。

叩关:攻打函谷关。
叩,击。

九国:九国,便是上文的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

逡巡而不敢进:有所顾虑而徘徊或不敢提高。

亡:丢失,丧失落。

镞:箭头。

制:制裁,制服。

弊:通“敝”,困敝、疲敝。

亡:亡命的军队,在此用作名词。

北:败北的军队,名词。

伏尸百万:这说的不是一次战役的去世亡人数。
秦击六国杀伤人数史籍皆有记载,如前293年击韩伊阙,斩首24万;前260年,破赵长平军,杀卒45万。

因:趁着,介词。

利:有利的形势,用作名词。

享国:帝王在位的年数。

六世:指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

御:驾御,统治。

二周:在东周王朝末了的周赧王时,东西周分治。
西周都于河南东部旧王城,东周则都巩,史称东西二周。
西周灭于秦昭襄王五十一年,东周灭于秦庄襄王元年,不是始皇时势,作者只是为了行文方便才这样写的。

履至尊:登帝位。

制:掌握。

振:通“震”,震荡(粤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

南:向南。

百越:古代越族居住在江、浙、闽、粤各地,每个部落都有名称,而统称百越,也叫百粤。

俯首系颈:意思是乐意屈服屈膝降服佩服。
系颈,颈上系绳,表示屈膝降服佩服。

下吏:交付法律官吏审讯。

北:在北方,方位名词作状语。

藩篱:比喻边陲上的樊篱。
藩,竹篱。

先王:本文指的是秦自孝公以来六代君王。
先,已去世去的长辈。

焚百家之言:指秦始皇焚书坑儒。
百家之言,诸子百家各学派的著作。
言,辞吐,这里指著作。

隳名城:毁坏高大的城墙。

销锋镝:销毁兵器。
销,熔化金属。
锋,兵刃。
镝,箭头。

金人:《史记·秦始皇本纪》“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斤,置廷宫中”。

弱:使(天下百姓)衰弱。

信臣:可靠的大臣。

谁何:呵问他是谁,便是缉查盘考的意思。
何,通“呵”,呵喝。

关中:秦以函谷关为门户,关中即指秦雍州地。

金城:坚固的城池。
金,比喻坚固。

子孙帝王:子子孙孙称帝称王。
帝王,名词活用动词。

殊俗:不同的风尚,指边远的地方。

瓮牖绳枢:以破瓮作窗户,用草绳替代户枢系门板,形容家里贫穷。
瓮,用瓮做。
牖,窗户。
绳,用绳子系。
枢,门扇开关的枢轴。

氓隶:屯子中地位低下的人。
陈涉少时为人佣耕,以是称他为“氓隶”。
氓,古时指屯子居民。
隶,奴隶。

迁徙之徒:被征发戍边的人,指陈涉在秦二世元年被征发防守渔阳。

中人:一样平常人。

蹑足行伍:置身于戍卒的军队中。
蹑足,蹈,用脚踏地,这里有“置身于……”的意思。
古代军队体例,以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行,故以“行伍”代指军队。

倔:通“崛”,突起(粤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

阡陌:本是田间小道,这里代指民间。

赢粮而景从:担着干粮跬步不离地随着。
赢,担负。
景,同“影”。

且夫:复合虚词,表递进,相称“再说”“而且”。

小弱:变小变弱。

耰:通“耰”(粤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古时的一种碎土平田用的农具,似耙而无齿。

棘:酸枣木。

矜:矛柄,这里指木棍。

铦:锋利。

钩:短兵器,似剑而曲。

戟:以戈和矛合为一体的长柄兵器。

铩:长矛。

及:动词,赶得上,追得上。

絜:衡量。

万乘:兵车万辆,表示军事力量强大。
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车万乘,故又以万乘代指天子。
乘,古时车辆叫乘。

序八州:给八州按次第排列座次。
序,座次、次序,这里是排列次序的意思。
八州,指兖州、冀州、青州、徐州、豫州、荆州、扬州、梁州。
古时天下分九州,秦居雍州,六国分别居于其他八州。

朝同列:使六国诸侯都来朝见。
朝,使……来朝拜。
同列,同在朝班,此指六国诸侯,秦与六国本来都是周王朝的同列诸侯。

有:通“又”,用于连接整数和零数。

【译文】

秦孝公霸占着崤山和函谷关的险固阵势,拥有雍州的地皮,君臣稳定地守卫着,借以窥视周王室(的权力)(秦孝公)有席卷天下,包办天宇之间,席卷四海的意图,并统天下的年夜志。
正当这时,商鞅辅佐他,对内建立法规制度,从事垦植纺织,修造防守和进攻的东西;对外实施连衡策略,使诸侯自相争斗。
因此,秦人轻而易举地攫取了黄河以西的地皮。

秦孝公去世了往后,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承继先前的基业,沿袭前代的策略,向南攫取汉中,向西攻取巴、蜀,向东割取肥沃的地区,向北盘踞非常主要的地区。
诸侯惶恐害怕,集会缔盟,切磋削弱秦国。
不吝惜奇宝贵重的器物和肥沃富饶的地皮,用来招纳天下的精良人才,采取合纵的策略缔缔盟约,相互声援,成为一体。
在这个时候,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
这四位封君,都见识英明有智谋,心地诚而讲信义,待人宽宏厚道而爱惜公民,尊重贤才而重用士人,以合纵之约击破秦的连横之策,联合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的部队。
在这时,六国的士人,有甯越、徐尚、苏秦、杜赫等人为他们出谋划策,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等人沟通他们的见地,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等人统率他们的军队。
他们曾经用十倍于秦的地皮,上百万的军队,攻打函谷关来攻打秦国。
秦人打开函谷关口迎战仇敌,九国的军队有所顾虑徘徊不敢入关。
秦人没有一兵一卒的耗费,然而天下的诸侯就已窘迫不堪了。
因此,纵约失落败了,各诸侯国争着割地来贿赂秦国。
秦有剩余的力量趁他们困乏而制服他们,追赶逃走的败兵,百万败兵横尸道路,流淌的血液可以漂浮盾牌。
秦国凭借这有利的形势,割取天下的地皮,重新划分山河的区域。
强国主动表示臣服,弱国入秦朝拜。
延续到孝文王、庄襄王,统治的韶光不长,秦国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到始皇的时候,发展六世遗留下来的功业,以武力来统治各国,将东周,西周和各诸侯国统统消灭,登上天子的宝座来统治天下,用严厉的刑罚来奴役天下的百姓,威风震慑四海。
秦始皇向南攻取百越的地皮,把它划为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主低着头,颈上捆着绳子(乐意服从屈膝降服佩服),把性命交给法律官吏。
秦始皇于是又命令蒙恬在北方修建长城,守卫边疆,使匈奴退却七百多里;胡人不敢向下到南边来放牧,勇士不敢拉弓射箭来报仇。
秦始皇接着就废除古代帝王的治世之道,点火诸子百家的著作,来使百姓屈曲;毁坏高大的城墙,杀掉英雄豪杰;收缴天下的兵器,集中在咸阳,销毁兵刃和箭头,冶炼它们铸造十二个铜人,以便削弱百姓的反抗力量。
然后凭借西岳为城墙,依据黄河为城池,凭借着高耸的西岳,往下看着深不可测的黄河,认为这是险固的地方。
好的将领手执强弩,守卫着症结的地方,可靠的官员和精锐的士卒,拿着锋利的兵器,盘考过往行人。
天下已经安定,始皇心里自己认为这关中的险固阵势、周遭千里的坚固的城防,是子子孙孙称帝称王直至万代的基业。

始皇去世之后,他的余威(依然)震慑着边远地区。
可是,陈涉不过是个破瓮做窗户、草绳做户枢的贫家子弟,是氓、隶一类的人,(后来)做了被迁谪戍边的卒子;才能不如普通人,并没有孔丘、墨翟那样的贤德,也不像陶朱、猗顿那样富有。
(他)跻身于戍卒的军队中,从野外间溘然奋起发难,率领着怠倦无力的士兵,指挥着几百人的军队,掉转头来进攻秦国,砍下树木作武器,举起竹竿当旗帜,天下豪杰像云一样聚拢,反应似的应和他,许多人都背着粮食,跬步不离地随着。
崤山以东的英雄豪杰于是一齐发难,消灭了秦的家族。

况且那天下并没有缩小削弱,雍州的阵势,崤山和函谷关的险固,是保持原来的样子。
陈涉的地位,没有比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的国君更加尊贵;锄头木棍也不比钩戟长矛更锋利;那迁谪戍边的士兵也不能和九国部队反抗;深谋远虑,行军用兵的方法,也比不上先前九国的武将谋臣。
可是条件好者失落败而条件差者成功,功业完备相反,为什么呢?假使拿东方诸侯国跟陈涉比一比是非大小,量一量权势力量,就更不能相提并论了。
然而秦凭借着它的小小的地方,发展到兵车万乘的国势,统领全国,使六国诸侯都来朝见,已经一百多年了;这之后把天下作为家业,用崤山、函谷关作为自己的内宫;陈涉一人叛逆国家就灭亡了,秦王子婴去世在别人(项羽)手里,被天下人讥笑,这是为什么呢?就由于不施行仁政而使攻守的形势发生了变革啊。

【作品简介】

《过秦论》是贾谊政论散文的代表作,分上中下三篇。
全文从各个方面剖析秦王朝的过失落,故名《过秦论》。
此文旨在总结秦速亡的历史教训,以作为汉王朝建立制度、巩固统治的借鉴,是一组见地深刻而又极富艺术传染力的文章。

【作品赏析】

该篇之以是气盛而传诵不朽,之以是使人以为有说服力,有三个缘故原由。

第一个是最紧张的,即这篇文章虽是议论文,个中却用了十之七八的篇幅来叙事。
用叙事来议论,是本篇最大的特点。
作者用千余字的篇幅阐述了从秦孝公到秦亡国这一百多年来的历史,概括地解释了秦由盛而衰的全过程和紧张征象,同时还贯穿了作者本人的不雅观点来解释其兴衰的关键所在,这就帮助我们对这一段历史有比较清楚的认识。
这个特点为什么能使文章读起来有气势呢?关键在于:

一、作者既能用概括扼要的笔墨来表达丰富的内容,让读者感到短短一篇文章竟然内容丰富,自然以为它饱满充足,思路自然而然地跟随着作者的笔锋,因此会显得气“盛”;

二、贾谊对秦国由盛而衰、由兴而亡的阐述条理清晰,他捉住一条纵的线,即从秦孝公之兴到秦王朝之亡,始终是按照韶光的顺序来安排文章的层次先后的;而对某一特定时间内的某一点,又突出地加以铺陈发挥,使人不仅看到“线”,还看到“线”上的一个个用浓墨重彩着重描述的“点”。
于是读者会不由自主地顺着作者所安排的次序往下推,往下读,作者不中断,读者便不能中断,作者不画蛇添足,读者就不能旁及别的。
因此,这也给人带来了气盛的觉得。

第二个使读者感到文章气盛的缘故原由,亦即该篇所具有的另一特点:贾谊在用写赋的手腕来写说议论文。
写赋是须要铺张和浮夸的,这篇文章通篇都采取了这种手腕。
比如第1段“有席卷天下”四句,“席卷”“包举”“席卷”“并吞”等词,基本同义;“天下”“宇内”“四海”和“八荒”,也是同一个意思。
同一个意思而持续写上好几句,既有排比又有对仗,这便是写赋的夸年夜手腕。
下面第2、第4、第5等段中,都有类似的句子,不胜列举。
所谓“铺张扬厉”,紧张便是指的这一类句子。
这样,气势自然就充足了,自然让读者感想熏染到作者的笔锋锐不可当,弗成一世,读起来有劲头,有说服力,而且有不克不及自休之感。
这是由于作者本人原是一位辞赋作家。
作为作家,贾谊不仅是政治家,也是文学家;作为作品,《过秦论》同样具有文学作品的艺术特色。

第三个缘故原由,也是这篇文章所具有的第三个特点,即作者用全篇比拟的手腕写出了他的论点。
比拟手腕并不稀奇,而本篇精彩处却在于作者用了四个方面的比拟:即秦国本身先强后弱、先盛后衰、先茂盛后灭亡的比拟;秦与六国的比拟;秦与陈涉的比拟;陈涉与六国的比拟。
几种比拟交织在一起,构造自然宏伟,气势也自然磅礴,话也显得更有分量了。
主客不雅观形势的不同,强弱盛衰难易的不同,都从几方面的比拟中显现出来。
而文章气盛的道理,便不难明得了。

前三段,紧张写三个方面:一、秦国世世代代有野心;二、秦国实力愈来愈强大;三、由于靠实力,秦国统一天下并不很难。
第一段着重写秦有野心,第二段着重写有实力,第三段兼而写之。
全篇的铺排和比拟都从这三方面入手,把详细史实贯穿进去,用概括的措辞勾画出大的轮廓来,使阐述的内容有了方向性,有了作者自己的不雅观点。
这样的文章,读起来自然感到饱满畅快了。

最末一段是“论”和“断”,仍用比拟手腕把几个方面综合到一起,然后得出结论,即所谓“断”。
为了使结论下得郑重,便又把秦重新提起总说一遍,才以“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扫尾。
文章须能放能收,能开能合,始见本领。

这篇文章在当时确实起了积极的影响。
贾谊作为士大夫,固然站在封建统治阶级态度为汉王朝出谋划策。
但他却能认识到农人叛逆的力量,认识到秦王朝灭亡的关键在于失落掉民心和过分迷信武力,封建统治者野心大而虐待公民,终于被公民灭亡。
有了贾谊这一番描述,汉朝的天子才能真正总结秦代由盛而衰、由强而弱的履历教训。

【创作背景】

西汉文帝时期,是汉代所谓的“太平盛世”,即“文景之治”的前期。
贾谊以他敏锐的洞察力,透过表象,看到了西汉王朝潜伏的危急。
当时,权贵豪门大量侵吞农人地皮,逼使农人破产流亡,苛重的压迫剥削和酷虐的刑罚,也使阶级抵牾日渐激化。
海内封建盘据与中心集权的抵牾、统治阶级与劳动人民的抵牾以及民族之间的抵牾都日益加剧,统治者的地位有动摇的危险。

为了调和各种抵牾,使西汉王朝长治久安,贾谊在《陈政事疏》《论蓄积疏》以及《过秦论》等著名的政论文中向汉室提出了不少改革时弊的政治主见。
本文便是以劝诫的口气,从总结历史履历教训的角度出发,剖析了秦王朝政治的成败得失落,为汉文帝改革政治供应借鉴。
在谈到写作目的时,贾谊说过他之以是要“不雅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主见“去就有序,变革因时”,其目的是求得“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下篇)。
《过秦论》一文总结秦朝兴亡的教训,实为昭汉之过。

【作者简介】

西汉初期大臣、政论家、文学家

贾谊(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68年),洛阳(今河南洛阳)人,西汉汉文帝期间大臣、政论家、文学家。

14.《礼运》(节选)/《礼记》

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
是谓大同。

【译文】大道实施的时期,以及夏、商、周三代英明君王当政的时期,我孔丘都没能遇上,我心之所向之。
大道实施的时期,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选取贤良的人和有能力的人来管理国家,人与人之间言而有信,和蔼相处。
因此人们不但将自己的亲人看作亲人,不仅仅将自己女儿当作女儿,让老年人可以颐养天年,使壮年人有贡献才力的地方,让年幼的人可以接管良好的教诲,使年迈无偶、年幼无父、年迈无子和残废的人都能得到养活。
男子各尽自己的职分,女子都有自己的丈夫。
人们不愿将财物花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但是也并非要藏在自己家中。
人们担心无处使,但不一定是为了自己。
以是,阴谋诡计被抑制而无法实现,烧杀劫掠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因此住宅的大门无须关闭。
这样的社会就叫大同天下。

15.《陈情表》/李密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
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
祖母刘悯臣孤弱,躬亲抚养。
臣少多疾病,九岁弗成,单独孤苦,至于成立。
既无叔伯,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
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孤独,形影相吊。
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
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
臣以养活无主,辞不赴命。
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
猥以低微,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
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
诏书切峻,责臣逋慢。
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
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见告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
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
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
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气息奄奄,朝不虑夕。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母、孙二人,更相为命,因此区区不能废远。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
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臣之辛劳,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愿陛下矜悯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
臣生当陨首,去世当结草。
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臣密言:开头先写上上表人的姓名,是表文的格式。
当时的书信也是这样的。

险衅:灾害祸患。
指命运坎坷。

夙:早。
这里指幼年时。

见背:弃我而去世去。

行年:经历的年纪。

舅夺母志:指由于舅父强行改变了李密母亲守节的志向。

愍:通“悯”,指可忧患的事(多指疾病去世丧)。

成立:终年夜成人。

祚:(zuò)福分。

儿息:儿子。

强近之亲:指比较亲近的亲戚。

应门五尺之僮:五尺高的小孩。

茕茕孤独:生活孤单无靠。
茕茕,孤单的样子。

吊:安慰。

婴:纠缠。

蓐:(rù)通“褥”,垫子。

废离:废养而阔别。

清化:清明的政治教养。

太守:郡的地方主座。

察:稽核。
这里是保举的意思。

孝廉:汉代以来举荐人才的一种科目,举孝顺父母、品行方正的人。
汉武帝开始令郡国每年保举孝廉各一名,晋时仍保留此制,但办法和名额不尽相同。
“孝”指孝顺父母,“廉”指品行廉明。

刺史:州的地方主座。

秀才:当时地方保举精良人才的一种科目,这里是精良人才的意思,与后代科举的“秀才”含义不同。

拜:授官。

郎中:官名。
晋时各部有郎中。

寻:不久。

除:任命官职。

洗马:官名。
太子的属官,在宫中服役,掌管图书。

猥:辱。
自谦之词。

东宫:太子居住的地方。
这里指太子。

陨首:丧命。

切峻:迫切严厉。

逋慢:回避怠慢。

州司:州官。

日笃:日益沉重。

苟顺:姑且迁就。

伏惟:旧时奏疏、书信中下级对上级常用的敬语。

故老:遗老。

矜育:怜惜抚育。

伪朝:指蜀汉。

历职郎署:指曾在蜀汉官署中担当过郎官职务。

矜:自持爱惜。

宠命:恩命。

优渥:优厚。

区区:拳拳。
形容自己的私情。

陛下:对帝王的尊称。

乌鸟私情:相传乌鸦能反哺,以是常用来比喻子女对父母的孝养之情。

二州:指益州和梁州。

牧伯:刺史。
上古一州的主座称牧,又称方伯,所往后代以牧伯称刺史。

皇天后土:犹言天地神明。

愚诚:愚拙的至诚之心。

听:听许,赞许。

犬马:作者自比,表示谦卑。
年纪到了四岁。

【译文】

臣子李密陈言:我因命运坎坷,小时候遭遇到了不幸,刚出生六个月,我慈爱的父亲就不幸去世了。
经由了四年,舅父逼母亲再醮。
我的祖母刘氏,怜悯我从小丧父,便亲自对我加以抚养。
臣小的时候常常生病,九岁时还不会行走。
孤独无靠,一贯到成人自主。
既没有叔叔伯伯,又没什么兄弟,门庭衰微而福分浅薄,很晚才有儿子。
在表面没有比较亲近的亲戚,在家里又没有照料门户的童仆。
生活孤单没有依赖,每天只有自己的身体和影子相互安慰。
但祖母又早被疾病缠绕,常年卧床不起,我侍奉她用饭喝药,从来就没有停滞侍奉而离开她。

到了晋朝建立,我遭受着清明的政治教养。
前任太守逵,稽核后保举臣下为孝廉,后任刺史荣又保举臣下为精良人才。
臣下由于供伺候活祖母的事无人承担,推却不接管任命。
朝廷又特地下了诏书,任命我为郎中,不久又遭受国家恩命,任命我为太子洗马。
像我这样出身低微地位卑下的人,担当侍奉太子的职务,这实在不是我杀身捐躯所能报答朝廷的。
我将以上苦衷上表报告,加以推辞不去就职。
但是诏书迫切严厉,责备我躲避命令,故意拖延,态度傲慢。
郡县主座敦促我急速上路;州官登门督匆匆,比流星坠落还要急迫。
我很想屈服皇上的旨意赴京就职,但祖母刘氏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想要姑且屈服自己的私情,但报告申说不被许可。
我是进退两难,十分狼狈。

我俯伏斟酌晋朝是用孝道来管理天下的,凡是年迈而德高的旧臣,尚且还受到怜悯养育,何况我的孤苦程度更为严重呢。
况且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蜀汉的官,担当过郎官职务,本来就希望做官闻达,并不顾惜名声节操。
现在我是一个卑下的亡国俘虏,十分卑微浅陋,受到过分提拔,恩宠优厚,怎敢犹豫未定而有非分的企求呢?只是由于祖母刘氏寿命即将终了,气息微弱,生命垂危,早上不能想到晚上若何。
臣下我如果没有祖母,就没有本日的样子;祖母如果没有我的照料,也无法度过她的余生。
我们祖孙二人,相互依赖而坚持生命,因此我的内心不愿破除奉养,阔别祖母。

臣下我现在的年事四十四岁了,祖母现在的年事九十六岁了,臣下我在陛下面前效忠尽节的日子还长着呢,而在祖母刘氏面前尽孝尽心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我怀着乌鸦反哺的私情,乞求能够答应我完成对祖母养老送终的心愿。
我的酸楚苦楚,并不仅仅被蜀地的百姓及益州、梁州的主座所亲眼目睹、内心明白,连天地神明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希望陛下能怜悯我愚蠢恳切,请许可我完成臣下一点小小的心愿,使祖母刘氏能够侥幸地保全她的余生。
我活着应该杀身报效朝廷,去世了也要戴德图报来报答陛下的恩典。
臣下我怀着牛马一样不胜恐怖的心情,恭敬地呈上此表来使陛下知道这件事。

【作品简介】

《陈情表》为西晋李令伯写给晋武帝的奏章。
文章阐述祖母抚育自己的大恩,以及自己该当报养祖母的大义;除了感谢朝廷的知遇之恩以外,又倾诉自己不能从命的苦衷,真情流露,委婉畅达。
该文被认定为中国文学史上抒怀文的代表作之一,有「读诸葛亮《出师表》不堕泪不忠,读李密《陈情表》不堕泪者不孝」的说法。

【作品赏析】

文章从自己幼年的不幸遭遇写起,解释自己与祖母相依为命的分外感情,阐述祖母抚育自己的大恩,以及自己该当报养祖母的大义;除了感谢朝廷的知遇之恩以外,又倾诉自己不能从命的苦衷,全词五百言,抒怀委婉情挚,说理细腻有据,层次清晰,实为动听。
此文被认定为中国文学史上抒怀文的代表作之一。

第一部分:陈述家庭的不幸和祖孙相依为命的环境。
先以“臣以险衅,夙遭闵凶”八字,概括自己的坎坷命运。
然后讲述幼年期间失落父失落母,孤苦多病,全赖祖母抚养,解释“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再述家门人丁不旺,祖母疾病缠身,解释“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这段内容,是陈情不仕的唯一事实根据。
作者写得悲惨尽情,以使武帝对自己由恼怒峻责化为同情怜悯。

第二部分:写朝廷对自己优礼有加,而自己却由于祖母养活无主,不能奉诏的两难处境。
先以“逮奉圣朝,沐浴清化”表达自己对晋武帝的感激之情,再历叙州郡朝廷优礼的事实。
然后明确提出奉诏奔驰和孝养祖母的抵牾,为下文留下悬念。

第三部分:提出了以孝治天下的治国纲领,陈述自己的从政经历和人生态度,并再次强调自己的特殊处境,进一步打消了武帝的疑虑,求得体恤。
针对上文留下的孝顺祖母和回报国恩之间的两难选择,这段首句即言以孝治天下是治国纲领,言外之意是孝养祖母虽为徇私情,却也不仅合情亦合理合法,并为下文乞终养给出了理论根据。
随后说自己出仕蜀是图宦达,不矜名节,打消武帝疑虑。
再以祖母垂死,解释自己确实不能阔别出仕。

第四部分:明确提出陈情的目的“愿乞终养”,先尽孝后效忠。
作者先比较自己和祖母年纪,解释尽孝之时短,效忠之日长,然后提出“终养”的哀求。
再极其诚恳地解释自己的情形,是天人共鉴。
表达自己对朝廷生当陨首,去世当结草的忠心。

文中所写,皆是真情实意。
为了唤起武帝的怜悯心,作者不是直陈其事,而是悲惨婉转地表明心意,环绕着“情”“孝”二字反复陈述自己家庭不幸,和祖母相依为命的苦况亲情,表达对新朝宠遇的感激涕泣,以及孝顺祖母的哀哀衷情。
相传晋武帝看了此表后很受冲动,特赏赐给李密奴婢二人,并命郡县按时给其祖母养活。

【创作背景】

《陈情表》选自《昭明文选》卷三七。
三国魏元帝景元四年(263年),司马昭灭蜀,李密沦为亡国之臣。
泰始三年(267年),朝廷征召李密为太子洗马。
李密时年44岁,以晋朝“以孝治天下”为口实,以祖母养活无主为由,上《陈情表》以明志,哀求暂缓履新,上表恳辞。

【作者简介】

西晋初年大臣

李密(公元224年-公元287年),字令伯,一名虔,犍为武阳(今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保胜乡)人,西晋初期大臣。

16.《归去来兮辞》(并序)/陶渊明

余家贫,耕植不敷以自给。
稚子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
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
会有四方之事,诸侯以惠爱为德,家叔以余贫苦,遂见用于小邑。
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
故便求之。
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
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
饥冻虽切,违己交病。
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
于是痛惜年夜方,深愧平生之志。
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
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
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
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
乙巳岁十一月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曩昔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僮仆欢迎,稚子候门。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不雅观。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
农夫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或命巾车,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寻壑,亦波折而经丘。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
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定命复奚疑!

【注释】

耕植不敷以自给:耕,种田。
植,桑。
以,来。
自给,供给自己生活。

稚子:指孩童。

盈:满。

瓶:指盛米用的陶制容器、如甏[bèng],瓮之类。

生生:犹言坚持生存。
前一“生”字为动词,后一“生”字为名词。

资:凭借。

术:这里指经营生计的本领。

长吏:较高职位的县吏。
指小官。

脱然:不经意的样子。

有怀:心有所动(指有了做官的动机)。

靡途:没有道路。

会:适逢。

四方:意为到各处去。

诸侯:指州郡主座。

家叔:指陶夔[kuí],当时任太常卿。

以:由于。

见:被。

风波:指军阀混战。

静:平。

惮:害怕。

役:服役。

彭泽:县名。
在今江西省湖口县东。

眷然:思恋的样子。

何:什么。

则:道理。

质性:本性。

矫厉:造作勉强。

切:急迫。

尝:曾经。

痛惜:失落意。

犹:犹豫、犹疑。

望:不雅观望。

一稔:公田收成一次。
稔,谷物成熟。

敛裳:整顿行装。

宵:星夜。

逝:拜别。

寻:不久。

程氏妹:嫁给程家的妹妹。

武昌:今湖北省鄂城县。

情:吊丧的心情。

在:像。

仲秋:农历八月。

事:辞官。

顺:顺遂。

心:心愿。

乙巳岁:晋安帝义熙元年。

来:助词,无义。

兮:语气词。

芜:田地荒废。

胡:同“何”,为什么。

既:表示动作、行为已经完成,此处可做“曾经”解。

心:意愿。

形:形体,指身体。

役:奴役。

奚:何,为什么。

惆怅:失落意的样子。

谏:谏止,劝止。

追:补救。

迷途:指出来做官。

是:精确。

非:缺点。

遥遥:飘摇放流的样子。

以:表润色。

飏:飞扬,形容船行驶轻快。

征夫:行人。

恨:遗憾。

熹微:天色微明。

乃:于是、然后。

瞻:了望。

衡宇:横木为门的房屋,指简陋的房屋。
衡,通“横”。
宇,屋檐,这里指住所。

稚子:幼儿。

三径:院中小路。
汉朝蒋诩[xǔ]隐居之后,在院里竹下开辟三径,只于少数朋侪来往。
后来,三径变成了隐士住处的代称。

就:靠近。

盈樽:满杯。

引:拿来。

眄:斜看。
这里是“随便看看”的意思。

柯:树枝。

以:为了。

怡颜:使脸庞现出愉快神采。

傲:指傲世。

审:觉察。

容膝:只能容下双膝的小屋,极言其狭小。

涉:涉足,走到。

策:拄着。

扶老:手杖。

憩:安歇。

矫:举。

遐:远。

无心:无意地。

岫:有洞穴的山,这里泛指山峰。

景:日光。

息:停滞。

驾:驾车,这里指驾车出游去追求想要的东西。

言:助词。

情话:知心话。

春及:春天到了。

事:这里指农事。

畴:田地。

巾车:有车帷的小车。

或:有时。

棹:本义船桨。
这里名词做动词,意为划桨。

窈窕:幽深弯曲的样子。

壑:山沟。

涓涓:水流细微的样子。

善:欢畅,倾慕。

行休:行将结束。

寓形:寄生。

宇内:天地之间。

曷:何。

委心:为所欲为。

去留:指死活。

遑遑:不安的样子。

之:往。

帝乡:仙乡,神仙居住的地方。

期:希望,企及。

怀:留恋、爱惜。

孤往:独自外出。

植:立,扶着。

耘:除草。
培土。

皋:高地。

舒:放。

啸:撮口发出的长而清越的一种声音。

聊:姑且。

乘化:随顺大自然的运转变化。

归尽:到去世。
尽,指去世亡。

复:还有。

疑:疑虑。

【译文】

我家贫穷,种田不能够自给。
孩子很多,米缸里没有存粮,坚持生活所需的统统,没有办法办理。
亲友大都劝我去做官,我心里也有这个动机,可是求官短缺道路。
正遇上有奉使外出的官吏,地方大吏以爱惜人才为美德,叔父也由于我家境贫苦(替我设法),我就被委任到小县做官。
那时社会上动荡不安,心里畏惧到远地当官。
彭泽县离家一百里,公田收成的粮食,足够造酒饮用,以是就要求去那里。
等到过了一些日子,便产生了留恋故宅的怀乡感情。
那是为什么?本性任其自然,这是勉强不得的;饥寒虽然来得急迫,但是违背本意去做官,身心都感痛楚。
过去为官干事,都是为了用饭而役使自己。
于是惆怅感慨,深深有愧于平生的志愿。
只再等上一年,便整顿行装连夜拜别。
不久,嫁到程家的妹妹在武昌去世,去吊丧的心情像骏马奔驰一样急迫,自己要求免去官职。
自主秋第二个月到冬天,在职共多天。
因辞官而顺遂了心愿,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归去来兮》。
这时候正是乙巳年(晋安帝义熙元年)十一月。

回家去吧!
田园快要荒漠了,为什么不回去呢?既然自己的心灵为形体所役使,为什么如此失落意而独自伤悲?认识到过去的缺点已经不可挽回,知道未来的事还来得及补救。
确实走入了迷途大概还不远,已觉悟到现在的做法是对的而曾经的行为是错的。
船在水上轻轻飘荡,微风吹拂着衣裳。
向行人打听前面的路,遗憾的是天亮得太慢。

刚刚看到自己简陋的家门,我心中欣喜,奔跑过去。
童仆欢畅地前来欢迎,孩子们守候在门前或院子里。
院子里的小路快要荒漠了,松树菊花还长在那里;带着孩子们进了屋,美酒已经盛满了酒樽。
我端起酒壶羽觞自斟自饮,不雅观赏着庭树(使我)露出愉快的神采;倚着南窗寄托我的傲世之情,深知这狭小之地随意马虎使我心安。
每天(独自)在园中闲步,成为乐趣,小园的门常常地关闭着;拄动手杖走走歇歇,时时举头望着远方(的天空)。
白云自然而然地从山峰飘浮而出,倦飞的小鸟也知道飞回巢中;日光暗淡,即将落山,我流连不忍拜别,手抚着孤松徘徊不已。

回去吧!
让我同外界断绝交游。
他们的统统都跟我的志趣不合,还要驾车出去追求什么?跟亲戚朋友谈心使我愉悦,弹琴读书能使我忘却忧闷;农夫把春天到了的见告了我,将要去西边的田地垦植。
有时驾着有布篷的小车,有时划着一条小船,既要探寻那幽深的沟壑,又要走过那高低不平的山丘。
树木欣欣向荣,泉水缓缓流动,(我)倾慕万物恰逢繁荣繁殖的时令,感叹自己生平行将告终。

算了吧!
身体寄托在天地间还能有多少时候?为什么不为所欲为,听凭自然的死活?为什么迟疑未定,还想去什么地方?富贵不是我所求,升入仙界也没有希望。
爱惜那良辰美景我独自去欣赏,要不就扶杖锄草耕种;登上东边山坡我放声长啸,傍着清清的溪流把诗歌吟唱;姑且顺随自然的变革,度到生命的尽头。
乐安定命,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作品简介】

《归去来兮辞》是东晋文学家陶渊明创作的抒怀小赋。
这篇文章作于作者辞官之初,是作者分开仕途回归田园的宣言。
全文阐述了作者辞官归隐后的生活情趣和内心感想熏染,表现了他对官场的认识以及对人生的思虑,表达了他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的精神情操。
文章通过描写详细的景物和活动,创造出一种宁静恬适、乐每天然的意境,突现了作者独特的情怀。

【作品赏析】

这篇文章作于作者辞官之初,措辞朴素,文意畅达,匠心独运而又通脱自然,感情朴拙,意境深远,有很强的传染力。
构造安排严谨慎密,散体序文重在阐述,韵文辞赋则全力抒怀,二者各司其职,成“双美”之势。
辞前有序,是一篇精良的小品文。

第一段,从“余家贫”到“故便求之”这上半幅,略述自己因家贫而出仕的弯曲经历。
个中“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及“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写出过去出仕时一度真实有过的欣然神往,足见墨客天性之坦诚。
从“及少日”到“乙巳岁十一月也”这后半幅,写出自己决意弃官归田的缘故原由。
“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是弃官的根本缘故原由。
几经出仕,墨客深知为“口腹自役”而出仕,即是损失自我,“深愧平生之志”。
因此,“饥冻虽切”,也决不愿再“违己交病”。
措辞虽然柔顺,意志却是坚如金石,当仁不让。
至于因妹丧而“自免去职”,只是一表面缘故原由。
序是对前半生道路的省思。
辞则是渊明在分开官场之际,对新生活的想象和神往。

第二段,“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起二句无异对自己确当头一棒,正表现人生之大彻大悟。
在墨客的深层意识中,田园,是人类生命的根,自由生活的象征。
归去来兮,是田园的召唤,也是墨客本性的召唤。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是说自己使心为身所驱役,既然自作自受,那又何必怅惘而独自悲戚呢。
过去的让它过去便是了。
墨客的人生态度是坚实的。
“悟曩昔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过去不可挽回,未来则可把握,出仕已错,归隐未晚。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此四句写墨客想象取道水陆,昼夜兼程归去时的满心喜悦。
舟之轻飏,风之吹衣,见得弃官之如释重负。
晨光熹微,恨不见路,则见出还家之归心似箭。
这是出了樊笼向自由的奔赴呵。
连陆行问道于行人,那小事也真实可喜。

第三段,“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僮仆欢迎,稚子候门。
”一看见家门,高兴得奔跑,四十一岁的墨客,仍是这样的天真。
僮仆欢畅地相迎,孩儿们迎候于门,那是由于爹爹从此与他们在一起。
“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与其同道”(出处同上)。
在欢呼雀跃的孩子们的背后,是她怡静喜悦的微笑。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看见隐居时常踏的小径已然荒凉,墨客心头乍然涌上了对误入仕途的悔意;只是那傲然于荒径中的松菊,又使墨客欣慰于自己本性的犹存。
携幼入室,见得妻子理家抚幼,能干贤淑。
那有酒盈樽,分明是妻子之一片温情。
多么温馨的家庭,这是归隐的担保。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饮酒开怀,陋室易安,写出墨客之知足长乐。
斜视庭柯,傲倚南窗,则写墨客之孤介傲岸。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不雅观。
”墨客的心灵与生活,已与世俗隔绝,而向自然开放。
日日园中闲步,其乐无穷。
拄杖或游或息,时时昂首了望,也只有高天阔地的大自然,才容得下墨客的傲岸呵。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此四句之描写,显然寄托深远。

第四段,“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墨客与世俗既扞格难入,还出游往求什么呢。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
农夫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亲人之情话,农夫谈庄稼,是多么悦耳,多么真实。
除了琴书可乐,大自然本来也是一部读不尽的奇书,何况正逢上充满希望的春天。
“或命巾车,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寻壑,亦波折而经丘。
”驾车乘舟,深入山水,山道深幽,山路波折,皆使人兴致盎然。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大自然充满了活气、韵律,令人欢欣鼓舞,亦令人低徊感慨。
万物畅育,正当青春,而自己呢,已近老年。

末了一段,“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兮欲何之?”省察生命之有限,愈觉自由之名贵。
生年无多,何不屈服心愿而行,又何须汲汲外求?“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富贵功名非我心愿,彼岸天下也不可信。
由此即可透视渊明的人生哲学。
他既否定了世俗政治社会,亦摒弃了宗教彼岸天下。
在士风热衷官职、同时佛老盛行的东晋时期,其境界不可谓不高明。
他的人生态度是负责的、现实的。
他要在自己的生活中,求得人生之意义,实现人生之代价。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此四句是墨客空想人生的集中描写。
天好则出游,农忙则耕种,登高则长啸,临水则赋诗。
劳动、自然、人文,构成墨客充足的全幅生命。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定命复奚疑。
”结二句是墨客人生哲学的高度概括。

《归去来兮辞》是辞体抒怀诗。
《归去来兮辞》的境界,则是隐退避世的超越境界。
中国传统士人受到儒家思想教诲,以积极用世为民气抱负。
其意义是谢绝与阴郁势力互助,提起独立自由之精神。
陶渊明,因此诗歌将这种归隐意识作了真实、深刻、全面表达的第一人。

【创作背景】

东晋安帝义熙元年(405)仲秋,陶渊明出仕为彭泽县令,只八十多天便弃官归田,作《归去来兮辞》。
陶渊明从二十九岁起开始出仕,任官十三年,一贯厌恶官场,神往田园。
这次辞官回家往后,再也没有出来做官。
据《宋书·陶潜传》和萧统《陶渊明传》云,陶渊明归隐是出于对腐烂现实的不满。
当时郡里一位督邮来彭泽巡视,官员要他束带欢迎以示敬意。
他朝气地说:“我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
”即日挂冠去职,并赋《归去来兮辞》,以明心志。

【作者简介】

陶渊明(365或372或376—427),名潜,字元亮,私谥靖节。
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东晋文学家,中国第一位田园墨客,被誉为“隐逸墨客之宗”、“田园诗派之鼻祖”。

17.《种树郭橐驼传》/柳宗元

郭橐驼,不知始何名。
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
驼闻之,曰:“甚善。
名我固当。
”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
驼业种树,凡长安年夜富人为不雅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
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
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甚至其性焉尔。
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
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
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
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实在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
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
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不雅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
虽曰爱之,实在害之;虽曰忧之,实在仇之,故不我若也。
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
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
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匆匆尔耕,勖尔植,督尔获,早缫而绪,早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
’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
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
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
吾问养树,得养人术。
”传其事以为官戒。

【注释】

橐驼:橐(tuó)骆驼。
这里指驼背。

始:最初。

病偻:偻(lǚ),患了脊背波折的病。

隆然:脊背突起而弯腰行走。

有类:有些像。

号之:给他起个外号叫。
号,起外号。

之:代词,指起外号事。

名我固当:这样称呼我确实恰当。
名,称呼,名词作动词,意动用法。
固,确实。
当,恰当。

因:于是,就,副词。

舍:舍弃。

其名:他原来的名字。

谓:称为。

云:句末语气词,此处可译“了”。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
驼业种树,凡长安年夜富人为不雅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
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
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长安:今西安市,唐王朝都城。

业:以……为业,名词作动词。

为不雅观游:经营园林游览。
为,从事,经营。

取养:雇用。

或:有的。

移徙:指移植。
徙,迁移。

硕茂:高大茂盛。

早实:早结果实。
实,结果实,名词做动词。

以:而且,连词,浸染同“而”。

蕃:多。

他植者:其他种树的人。

窥伺:偷偷地察看。

效慕:仿效,慕也是效的意思。

莫:没有谁,代词。

如:比得上,动词。

有问之:有人问他(种树的履历)。

橐驼:古人最郑重最恭敬的自称法,是自称其名,可译“我”。

寿且孳:活得长久而且繁殖茂盛。
孳,茂盛。

木:树。

天:指自然成长规律。

致其性:使它按照自己的本性发展。
致,使达到。

焉尔:罢了,句末语气词连用。

凡:凡是,所有,表示概括,副词。

性:指树木固有的特点。

本:树根。

欲:要。

舒:伸展。

培:培土。

故:旧。

筑:捣土。

密:结实。

既然:已经这样。

已:(做)完了。

勿动:不要再动它。

勿虑:不要再担心它。

去:离开。

顾:转头看。

其:如果,连词。

莳:栽种。

若子:像对待子女一样精心。

置:放在一边。

若弃:像丢弃了一样不管。

则:那么,连词。

者:助词,无义。

不害其长:不妨碍它的成长。

而已:罢了,句末语气词连用。

硕茂:使动用法,使高大茂盛。

早而蕃:蕃(fán),使动用法,使……(结实)早而且多。

根拳:树根蜷缩。

土易:改换新土。

若不过焉:句中语气词,无义。

苟:如果,连词。

反是者:与此相反的人。

恩:有交谊。
这里可引申为“深”的意思。

忧之太勤:担心它太过分。

甚者:更严重的。
甚,严重。

爪其肤:掐破树皮。
爪,掐,作动词用。

以:表目的,连词,用来。

验:考验,不雅观察。

生枯:活着还是枯去世。

疏密:指土的松与紧。

日以离:一天天地失落去。
以,连词,连接状语和动词,不译。

不我若:不若我,比不上我。
否定句中代词作宾语时一样平常要置于动词前。
若,及,赶得上,动词。

之:助词,的。

道:指种树的履历。

之:代词,指种树之“道”。

官理:为官治民。
理,管理,唐人避高宗李治名讳,改“治”为“理”。

而已:罢了。

理:管理百姓。

长人者:为人之父老,指当官治民的地方官。
大县的主座称“令”,小县的主座称“长”。

烦其令:不断发号施令。
烦,使繁多。

若甚怜:彷佛很爱(百姓)。

焉:代词,同“之”。

而:但,连词。

卒以祸:以祸卒,以祸(民)结束。
卒,结束。

官命:官府的命令。

匆匆尔耕:敦促你们种田。

勖:勉励。

植:栽种。

督:督匆匆。

获:收割。

缫:(sāo)煮茧抽丝。

而:通“尔”,你们。

绪:丝头。

缕:线。

字:养育。

遂:顺利地发展。

豚:猪。

聚之:调集百姓。
聚,使聚拢。

木:这里指木梆。

吾小人:我们小百姓。

辍飧饔:飧(sūn)饔(yōng),不用饭。
辍,停滞。
飧,晚饭。
饔,早饭。

以:来,连词。

劳吏者:慰劳当差的。

且:尚且。

暇:空暇。

何以:以何,靠什么。

蕃吾生:繁衍我们的生命,纵然我们的人口茂盛。

安吾性:安定我们的生活。
性,生命。

病且怠:困苦又疲倦。
病,困苦。
怠,疲倦。

与吾业者:与我同行业的人,指“他植者”。

其:大概,语气词。

类:相似。

嘻:感叹词,表示高兴。

不亦善夫:不是很好吗?夫,句末语气词。

养人:养民,唐人避唐太宗李世民名讳,改“民”为“人”。

传:作传。

以为:以(之)为,把它作为。

戒:鉴戒。

【译文】

郭橐驼,不知道他起初叫什么名字。
他患了脊背波折的病,脊背突起而弯腰行走,就像骆驼一样,以是乡里人称呼他叫“橐驼”。
橐驼听说后,说:“这个名字很好啊,这样称呼我确实恰当。
”于是他舍弃了他原来的名字,也自称起“橐驼”来。

他的家乡叫丰乐乡,在长安城西边。
郭橐驼以种树为职业,凡是长安城里经营园林游览和做水果买卖的年夜富人,都争相雇佣他。
不雅观察橐驼种的树,有的移植来的,也没有不成活的;而且长得高大茂盛,结果实早而且多。
其他种树的人纵然暗中不雅观察、倾慕效仿,也没有谁能比得上。

有人问他种树种得好的缘故原由,他回答说:“我郭橐驼不是能够使树木活得长久而且长得很快,只不过能够顺应树木的天性,来实现其自身的习气罢了。
但凡种树的方法,它的树根要伸展,它的培土要均匀,它根下的土要用原来造就树苗的土,它捣土要结实。
已经这样做了,就不要再动,不要再忧虑它,离开它不再回顾。
栽种时要像对待子女一样细心,栽好后要像丢弃它一样放在一边,那么树木的天性就得以保全,它的习气就得以实现。
以是我只不过不妨碍它的成长罢了,并不是有能使它长得高大茂盛的办法;只不过不抑制、减少它的结果罢了,也并不是有能使它果实结得早又多的办法。
别的种树人却不是这样,树根蜷缩又换了生土;他培土的时候,不是过紧便是太松。
如果有能够和这种做法相反的人,就又太过于吝惜它们了,担心它太过分了,在清晨去看了,在晚上又去摸摸,已经离开了,又转头去看看。
更严重的,乃至掐破树皮来不雅观察它是去世是活着,扭捏树根来看它是否栽结实了,这样树木的天性就一每天远去了。
虽然说是喜好它,这实际上是害了它,虽说是担心它,这实际上是仇视它。
以是他们都不如我。
我又能做什么呢?”

问的人说:“把你种树的方法,转用到做官治民上,可行吗?”橐驼说:“我只知道种树罢了,做官治民,不是我的职业。
但是我住在乡里,瞥见那些官吏喜好不断地发号施令,彷佛是很怜爱(百姓)啊,但百姓终极反因此受到祸害。
在早上在晚上那些小吏跑来大喊:‘主座命令:敦促你们耕地,勉励你们栽种,督匆匆你们收成,早些煮茧抽丝,早些织你们的布,养育你们的小孩,喂大你们的鸡和猪。
’一下子打鼓招聚大家,一下子鼓梆调集大家,我们这些小百姓停滞吃早、晚饭去慰劳那些小吏尚且不得空暇,又怎能使我们繁衍生息,使我们民心安定呢?以是我们既困苦又疲倦,像这样(治民反而扰民),它与我种树的行昔时夜概也有相似的地方吧?”

问的人说:“不也是很好吗!
我问种树的方法,得到了治民的方法。
”我为这件事作传把它作为官吏们的鉴戒。

【作品简介】

《种树郭橐驼传》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的传记作品,以树喻人,讲述了种树育人、治国养民的道理。
文章先以栽种确当与不当为难刁难比,继以植后管理的善与不善为难刁难比,末了以治民与种树相映衬,在反复比照中导出题旨,阐明道理。

【作品赏析】

这是一篇兼具寓言和政论色彩的传记文,也是一个讽喻性极强的寓言故事。
此文针对当时官吏繁政扰民的征象,通过对郭橐驼种树之道的记叙,解释顺木之天,甚至其性是“养树”的法则,并由此推论出“养人”的道理,指出为官治民不能“好烦其令”,批评当时唐朝地方官吏扰民、伤民的行为,反响出作者同情人民的思想和改革弊政的欲望。

全文共五段,一、二段先容传记主人公的姓名、形象特色,以及籍贯、职业和技能特长。
这二段看似闲笔,却生动有趣,给文章带来了光彩光荣。

第一段,柳宗元写这篇传记,在郭橐驼一人身上,他既有残疾,又精于种树。
橐驼即骆驼,人们称这位主人公为橐驼,原带有开玩笑,乃至嘲讽性子。
但这位种树的郭师傅不但不以为忤,反欣然接管。
柳宗元在这里不着痕迹地写出了这位空手发迹的劳动者的善良性情。

第二段,写郭橐驼种树的特异技能。
他种树的特点有二:一是成活率高;二是长得硕茂,随意马虎结果实,即所谓“寿且孳”。
作者在后文没有写郭橐驼种树的移栽易活的特点,只提到栽了树不妨碍其发展的这一壁。
实在这是省笔。
盖善植者必善移树,只有节制了事物发展的内部规律才能得到更大的自由。
以是这里为了使文章不枝不蔓,只点到而止。
在这一小段的扫尾处还支配了一个悬念。
即“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读者从这儿一定急于想知道郭橐驼种树到底有什么诀窍。
而下文却讲的是极其平凡而实际却很难做到的道理:“顺木之天甚至其性。
”可见郭并不藏私,而是“他植者”的教化水平和节制规律的深度太不足了。
从这里,作者暗示了一个道理。

第三段,是郭橐驼自我介绍种树的履历。
前后是正反两面对举,关键在于“顺木之天甚至其性”。
为了把这一道理阐述得更深刻、更有说服力,文章用了比拟的写法,先从栽种确当与不当进行比拟。
究竟什么是树木的本性呢?“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四个“欲”字,既概括了树木的本性,也提示了种树的办法。
郭橐驼正是顺着树木的自然性情栽种,从而保护了它的活气,因而收到“天者全而其性得”的空想效果。
这正是郭橐驼种树“无不活”的诀窍。
他植者则不然,他们违背树木的本性,种树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因此一定遭致“木之性日以离”的恶果。
这就回答了上段的问题,他们“莫能如”的根本缘故原由就在于学标不学本。
继从管理的善与不善进行比拟。
“勿动勿虑,去不复顾。
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是郭橐驼的管理履历。
乍看,彷佛将树种下去往后,听之任之,不加管理。
事实上,橐驼的“勿动勿虑”,移栽时的“若子”,种完后的“若弃”,正是最佳的管理,没有像疼爱孩子那样的精心造就,就不会有空想的效果。
他植者不明此理,思想上不是撒手不管而是关心太过,什么都放不下,结果揠苗助长,“虽曰爱之,实在害之;虽曰忧之,实在仇之”,压抑了乃至扼杀了树木的活气。
这两层比拟写法,句式富于变革。
写橐驼种树,用的是整洁的排比句,而写他植者之种树不当,则用散句来表示,文章显得错落有致。
柳是儒、道两家思想的结合,他并不主见一味听之任之的悲观的“顺乎自然”,而是主见在节制事物内部发展规律下的积极的适应自然。

四、五段是正面揭出素心,实为一篇之“精神命脉”。
作者通过对话,利用“养树”与“养人”相互映照的写法,把种树管树之理引申到吏治上去。
对“养人”之不善,文章先简要地用几句加以概括:“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这与上文“他植者”养树管理之不善遥相呼应。
接着用铺陈的手腕,把“吏治不善”的各类表现加以集中,加以范例化,且有言有行,刻画细致入微,入木三分。
如写官吏们大声吆喝,使令公民劳作,持续用了三个“尔”,四个“而”和七个动词,把俗吏来乡,鸡飞狗跳的景象描述得淋漓尽致。
作者末了以“问者”的口吻点出“养人术”三字,这个“养”字很主要。
可见使天下长治久安,不仅要“治民”,更主要的还要“养民”,纵然公民得到休生养息,在元气大伤后得到喘息规复的机会,也便是后来欧阳修说的“涵煦之深”。
这才是柳宗元写这篇文章的终极目的。

综不雅观全文,应把稳三点:一是无论种树或治民,都要“顺天致性”,而不宜违逆其道;二是想要顺天致性,必先节制树木或人民究竟若何才能“硕茂以蕃”,亦即摸清事物发展规律;三是动机效果必须统一,不许可好心办坏事,或只把好心勾留在表面上和口头上。
把这三点做好,才算懂得真正的“养人术”。

【创作背景】

柳宗元在参加“永贞改造”前两年,即贞元十九年至二十一年(803——805),曾任监察御史里行,是御史的见习官,可以和御史一样“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可以到各地检讨事情,民事、军事、财政都可以干涉干与,品秩不高而权限较广。
这篇文章,可能便是在此期间写的,是针对当时地方官吏扰民、伤民的征象而作的。

【作者简介】

唐代文学家、思想家

柳宗元(公元773年-公元819年),字子厚,唐代文学家、思想家,祖籍是河东郡(今山西省永济县,河东柳氏与薛氏、裴氏并称“河东三著姓”),世称“柳河东”。
祖上世代为官,其父柳镇曾任侍御史等职。
柳宗元的母亲卢氏属范阳卢氏,柳宗元只有两个妹妹。

18.《五代史伶官传序》/欧阳修

呜呼!
盛衰之理,虽曰定命,岂非人事哉!
原庄宗之以是得天下,与其以是失落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
此三者,吾遗恨也。
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
”庄宗受而藏之于庙。
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先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
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
岂得之难而失落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戏子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戏子也哉!
作《伶官传》。

【注释】

原:推究,稽核。

庄宗:即后唐庄宗李存勖,李克用宗子,继父为晋王,又于后梁龙德三年(923)称帝,国号唐。
同年灭后梁。
同光四年(926),在兵变中被杀,在位仅三年。

晋王:西域突厥族沙陀部酋长李克用。
因受唐王朝之召弹压黄巢叛逆有功,后封晋王。

矢:箭。

梁:后梁太祖朱温,原是黄巢部将,叛变归唐,后封为梁王。

燕王:指卢龙节度使刘仁恭。
其子刘守光,后被朱温封为燕王。

与:赏给。

其:语气副词,表示命令或祈求。

乃:你的。

庙:指宗庙,古代帝王敬拜先人之所。
此处专指李克用的祠,同下文的“太庙”。

从事:原指州郡主座的僚属,这里泛指一样平常幕僚随从。

少牢:用一猪一羊敬拜。

纳之:把箭放好。

系:捆绑。

组:绳索。

函:木匣。
此处用作动词,盛以木匣。

先王:指晋王李克用。

仇雠:仇敌。

一夫:指唐庄宗同光四年(926)发动贝州兵变的军士皇甫晖。

誓天断发:截发置地,向天起誓。

岂:难道。

欤:表疑问的语气助词。

抑:表迁移转变的连词,相称于“或者”、“还是”。

本:讲求。

迹:业绩,道理。

《书》:《尚书》。

逸豫:安逸舒适。

举:全、所有。

忽微:形容眇小之事。
忽是寸的十万分之一,微是寸的百万分之一。

溺:溺爱,对人或事物爱好过分。

也哉:语气词连用,表示反诘语气。

【译文】

唉!
盛衰的道理,虽说是定命决定的,难道说不是人事造成的吗?推究庄宗取得天下的缘故原由,与他失落逝世界的缘故原由,就可以明白了。

众人传说晋王临去世时,把三支箭赏给庄宗,并见告他说:“梁王朱温是我的仇敌,燕王是我推立的,契丹与我约为兄弟,可是后来都背叛我去投靠了梁。
这三件事是我的遗恨。
交给你三支箭,你不要忘却你父亲报仇的志向。
”庄宗受箭收藏在祖庙。
往后庄宗出兵打仗,便派部下的随从官员,用猪羊去祭告先人,从宗庙里恭敬地取出箭来,用俊秀的锦囊装着,背着它走在前面,等到凯旋时再把箭藏入祖庙。

当他用绳子绑住燕王父子,用小木匣装着梁国君臣的头,走进祖庙,把箭交还到晋王的灵座前,见告他生前报仇的志向已经完成,他那神色气概,是多么威风!
等到仇敌已经消灭,天下已经安定,一人在夜里发难,作乱的人四面相应,他慌慌张张出兵东进,还没见到乱贼,部下的兵士就纷纭逃散,君臣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哪里去好;到了割下头发来对天起誓,抱头痛哭,眼泪沾湿衣襟的可怜地步,怎么那样的衰败差劲呢!
难道说是由于取得天下难,而失落逝世界随意马虎才像这样的吗?还是负责推究他成功失落败的缘故原由,都是由于人事呢?《尚书》上说:“自满会招来危害,谦逊能得到益处。
”忧劳可以使国家兴盛,安乐可以使自身灭亡,这是自然的道理。

因此,当他兴盛时,普天下的豪杰,没有谁能和他相争;到他衰败时,数十个乐官就把他困住,末了身死国灭,被天下人讥笑。
祸患常常是由一点一滴极小的缺点积累而酿成的,纵使是聪明有才能和大胆果敢的人,也多数沉溺于某种爱好之中,受其迷惑而结果陷于困穷,难道只有乐工(是所溺的身分)吗?于是作《伶官传》。

【作品简介】

《五代史伶官传序》选自欧阳修所作《新五代史·伶官传》,是一篇史论。
此文通过对五代期间的后唐盛衰过程的详细剖析,推论出:“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和“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的结论,解释国家兴衰败亡不由定命而取决于“人事”,借以告诫当时北宋王朝执政者要吸取历史教训,居安思危,防微杜渐,力戒骄侈纵欲。
全文紧扣“盛衰”二字,夹叙夹议,史论结合,笔带感慨,语调抑扬多姿,传染力很强,成为历来传诵的佳作。

【作品赏析】

文章开门见山,提出全文主旨:盛衰之理,决定于人事。
然后便从“人事”下笔,阐述庄宗由盛转衰、骤兴骤亡的过程,以史实详细论证主旨。
详细写法上,采取先扬后抑和比拟论证的方法,先极赞庄宗成功时意气之盛,再叹其失落败时形势之衰,兴与亡、盛与衰前后对照,强烈动听,末了再辅以《尚书》古训,加倍强了文章说服力。
全文可分为两个部分。

前半部分,以叙史为主。
作者于开篇之首即开宗明义,用一兼带感叹语气的反诘句道出了此文的中央论点——“盛衰之理,虽曰定命,岂非人事哉!
”可谓立论光鲜,催人警觉,又具有论战性,一反当时盛行的宿命论的历史不雅观。
古人曾评此句是“起势横空而来,神气甚远”。
文章接着写道:“原庄宗之以是得天下,与其以是失落之者,可以知之矣。
”表明作者将列举庄宗得失落天下的史例作为论据,对上述论点加以论证。
这一过渡句的利用,使论点与论据间衔接紧密自然,论点有总领全篇之功,而下面笔墨的涌现又不致突兀。

为论证中央论点,作者并未赘述庄宗出生或伶官轶事,也未过多地列举史例,而是从纷繁的史估中,仅选取了传奇色彩较浓,颇具范例意义的庄宗得失落天下的史事,以洗练的笔墨,沉挚充足的感情,抑扬抑扬的语调,纵横捭阖的气势加以阐述。
听说,晋王李克用与梁王朱温结仇极深。
燕王刘守光之父刘仁恭,曾被李克用保荐为卢龙节度使。
契丹族首领耶律阿保机(辽太祖)曾与李克用把臂定盟,结为兄弟,商定共同举兵讨梁。
但刘仁恭与阿保机后皆叛晋归梁,与晋成仇。
李克用临终时以三枝箭作为遗命,要其子李存勖为其复仇。
李存勖兵精将勇,东征西讨,于公元913年攻破幽州,生俘刘氏父子,用绳捆索绑,解送太原,献于晋王太庙。
公元923年,李存勖攻梁,梁兵败,朱温之子梁末帝朱友贞命部将杀去世自己,李存勖攻入汴京,把朱友贞及其部将的头装入木匣,收藏在太庙里。
李存勖还曾三次击败契丹,为父报了大仇。
但他灭梁往后,骄傲自满,宠信伶官,纵情声色,使民怨沸腾,众叛亲离,在位仅三年就去世于兵变之中。
在阐述这段史事的过程中,作者采取先扬后抑的手腕,通过一盛一衰的比拟,一褒一贬的抒怀,给人以强烈的碰撞感、落差感,引起读者心灵的震颤,增强了论点的说服力,正如古人说:“叙唐庄宗处,倏而漂亮,倏而衰飒。
凭吊欷歔,虽尺幅短章,有萦回无尽之意。
”作者于叙事之后,又以两个反诘句回扣主题——“岂得之难而失落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至此,比拟论证初步告一段落。

后半部分,作者由叙事转入论理,论证步步深入,立意层层递进。
由《书》“满招损,谦得益”自然引出“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忘身”的论点。
为增强这一论点的说服力,作者又将庄宗得失落天下之事浓缩为一段简洁对偶的笔墨,反证此论,再次通过一盛一衰的强烈比拟,与篇首的立论形成前后照料,首尾呼应之势,使此文的中央论点更加光鲜突出。
文章写至此处,作者胸臆仍未尽抒,又进一步推出“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这样一个论点,令读者的认识随着作者的笔触进一步深化,以历史的教训中受到更加深刻的启迪。
“忧劳”、“逸豫”、“忽微”、“所溺”皆为人事,因此,上述两个论点,既是中央论点的深化,又是其详细化。
作者于全文论证的高潮处蓦然收笔,可谓言已尽而意未绝,令读者有余音绕梁之感——“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戏子也哉!
作《伶官传》。
”此处以点睛之笔,阐明了作者写作《伶官传》,“善善恶恶”的目的并非就史论史,而是具有广泛而现实的醒世意义。

通不雅观全篇,融叙事、议论、抒怀为一体,叙事生动晓畅,论证层层深入,感情深奥深厚浓郁,实为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

【创作背景】

欧阳修进入宦海后,正是北宋王朝开始由盛到衰的期间,社会上的各种抵牾日趋尖锐,政治上的一些弊端越来越严重,社会危急越来越令人不安。
到了仁宗庆历初年,以王伦、李海等为首的公民暴动相继而起,西夏又侵扰西北边疆,屡败宋军。
欧阳修、范仲淹等人针对当时的敝政,力争实施政治改革,以挽救北宋王朝的危急却持续赓续地遭到当权派的打击。
在这种情形下,欧阳修心坎不安,很担心五代惨痛历史即将重演。
而宋太祖时薛居正奉命主修的 《旧五代史》 又 “繁猥失落实”,无助于劝善劝善。
于是自己动手,撰成了七十四卷的 《新五代史》。

欧阳修关心国计民生,忧国忧民,倡导改造他崇尚儒家的尚实致用思想,关心时势,积极入世,武断反对佛教思想,极力鞭笞佛教的危害。
他有胆有识,奋发上进,为国家和民族想有所作为。
欧阳修反对屈辱偷安,不修武备,力主加强战备,改革时政。
面对国家和民族面临的危急,欧阳修作此序是为了希望宋朝统治者以史为鉴,告诫执政者要吸取历史教训,居安思危,防微杜渐,励精图治,不应知足表面的虚荣,以期引起统治者的当心。

【作者简介】

北宋文学家、史学家、政治家

欧阳修(1007年-1072年),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世称欧阳文忠公。
吉州庐陵人(今江西吉安)人,北宋文学家、史学家、政治家。

19.《石钟山记》/苏轼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
”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
是说也,人常疑之。
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
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桴止响腾,余韵徐歇。
自以为得之矣。
然是说也,余尤疑之。
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宗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不雅观所谓石钟者。
寺僧使幼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
余固笑而不信也。
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
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谓此鹳鹤也。
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
舟人大恐。
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淡澎湃而为此也。
舟回至两山间,将进口岸,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
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
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
此世以是不传也。
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实在。
余因此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注释】

彭蠡:(péng lǐ)鄱阳湖的又一名称。

石钟山:在江西湖口鄱阳湖东岸,有南、北二山,在县城南边的叫上钟山,在县城北边的叫下钟山。

郦元:即郦道元,《水经注》的作者。

鼓:振动。

搏:击,拍。

洪钟:大钟。

是说:这个说法。

磬:(qìng)古代打击乐器,形状像曲尺,用玉或石制成。

李渤:唐朝洛阳人,写过一篇《辨石钟山记》。

遗踪:旧址,陈迹。
这里指所在地。

南声函胡:南边(那座山石)的声音重浊而模糊。
函胡,通“暗昧”。

北音清越:北边(那座山石)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越,高扬。

桴止响腾:鼓槌停滞了(敲击),声音还在传播。
腾,传播。

余韵徐歇:余音逐步消逝。
韵,这里指声音。
徐,慢。

得之:找到了这个(缘故原由)。
之,指石钟山命名的缘故原由。

尤:更加。

铿然:敲击金石所发出的响亮的声音。

所在皆是:到处都(是)这样。
是,这样。

元丰:宋神宗的年号。

六月丁丑:农历六月初九。

齐安:在今湖北黄州。

临汝:即汝州(今河南临汝)。

赴:这里是履新、就职的意思。

湖口:今江西湖口。

硿硿焉:硿硿地(发出响声)。
焉,相称于“然”。

莫夜:晚上。
莫,通“暮”。

森然:形容繁密直立。

搏人:捉人,打人。

栖鹘:宿巢的老鹰。
鹘(hú),鹰的一种。

磔磔:(zhé zhé)鸟鸣声。

鹳鹤:水鸟名,似鹤而顶不红,颈和嘴都比鹤长。

心动:这里是心惊的意思。

噌吰:(chēng hóng)这里形容钟声洪亮。

舟人:舟子。

罅:(xià)裂痕。

涵澹澎湃:波浪激荡。
涵澹,水颠簸荡。
澎湃,波浪相激。

为此:形成这种声音。

中流:水流的中央。

空中:中间是空的。

窍:窟窿。

窾坎镗鞳:窾坎(kuǎn kǎn),击物声。
镗鞳(tāng tà),钟鼓声。

汝识之乎:你知道那些(典故)吗?识(zhì),知道。

不余欺:便是“不欺余”。

臆断:根据主不雅观预测来判断。
臆,胸。

殆:大概。

终:究竟。

渔工水师:渔人(和)船工。

言:指用笔墨表述、记载。

陋者:浅陋的人。

考:敲击。

实:指事情的原形。

【译文】

《水经》说:“鄱阳湖的湖口有一座石钟山在那里。
”郦道元认为石钟山下面靠近深潭,微风振动波浪,水和石头相互拍打,发出的声音彷佛大钟一样平常。
这个说法,人们常常疑惑它。
如果把钟磬放在水中,纵然大风大浪也不能使它发生发火声响,何况是石头呢!
到了唐代李渤才访求石钟山的旧址。
在深潭边找到两块山石,敲击它们,聆听它们的声音,南边那座山石的声音重浊而模糊,北边那座山石的声音清脆而响亮,鼓槌停滞了敲击,声音还在传播,余音逐步地消逝。
他自己认为找到了这个石钟山命名的缘故原由。
但是这个说法,我更加疑惑。
敲击后能发生发火声响的石头,到处都这样,可唯独这座山用钟来命名,这是为什么呢?

元丰七年六月初九,我从齐安坐船到临汝去,大儿子苏迈将要去就任饶州的德兴县的县尉,我送他到湖口,因而能够看到所说的石钟山。
庙里的和尚让幼童拿着斧头,在乱石中间选一两处敲打它,硿硿地发生发火声响,我当然以为很可笑并不相信。
到了晚上月光明亮,特地和苏迈坐着小船到断壁下面。
巨大的山石倾斜地立着,有千尺之高,彷佛凶猛的野兽和奇异的鬼怪,阴森森地想要攻击人;山上宿巢的老鹰,听到人声也受惊飞起来,在云霄间发出磔磔声响;又有像老人在山谷中咳嗽并且大笑的声音,有人说这是鹳鹤。
我正心惊想要回去,忽然巨大的声音从水上发出,声音洪亮像不断地敲钟击鼓。
舟子很惊骇。
我逐步地不雅观察,山下都是石穴和缝隙,不知它们有多深,细微的水波涌进那里面,水波激荡因而发出这种声音。
船回到两山之间,将要进进口岸,有块大石头正对着水的中心,上面可坐百来个人,中间是空的,而且有许多窟窿,把清风水波吞进去又吐出来,发出窾坎镗鞳的声音,同先前噌吰的声音相互应和,彷佛音乐演奏。
于是我笑着对苏迈说:“你知道那些典故吗?那噌吰的响声,是周景王无射钟的声音,窾坎镗鞳的响声,是魏庄子歌钟的声音。
古人没有欺骗我啊!

任何的事情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听,只凭主不雅观臆断去预测它的有或没有,可以吗?郦道元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大概和我一样,但是描述它不详细;士大夫究竟不愿用小船在夜里在峭壁绝壁的下面停泊,以是没有谁能知道;渔人和舟子,虽然知道石钟山命名的原形却不能用笔墨记载。
这便是世上没有流传下来石钟山得名由来的缘故原由。
然而浅陋的人竟然用斧头敲打石头来寻求石钟山得名的缘故原由,自以为得到了石钟山命名的原形。
我因此记下以上的经由,叹惜郦道元的简单,嘲笑李渤的浅陋。

【作品简介】

《石钟山记》是北宋文学家苏轼于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游石钟山后所写的一篇稽核性的游记。
文章通过记叙对石钟山得名由来的探究,强调要精确判断一件事物,必须要深入实际,负责调查。
在艺术上,此文具有构造独特、行文弯曲、润色奥妙、措辞灵巧等特色。

【作品赏析】

这篇文章通过记叙作者对石钟山得名由来的探究,解释要认识事物的原形必须“目见耳闻”,切忌主不雅观臆断的道理。
全文可分为三段。

第一段提出石钟山得名由来的两种说法,以及对这两种说法的疑惑。
可以分为三层。
第一层,引《水经》上的话,交代石钟山的处所,紧扣题目,点出石钟山,引起下文。
第二层,提出郦道元对石钟山得名由来的说法,点明人们对此说法的疑惑态度,用钟磬置水中不能发声的情形对郦说质疑,解释“水石相搏”之说难以取信于人。
正由于对郦说“人常疑之”,才引起后人的异议,这就由郦道元的说法导出唐人李渤的说法。
第三层,提出李渤的说法并质疑。
李渤也在“人常疑之”的“人”之列,于是就有他“访其遗踪”的行动。
作者表明自己对李渤的疑惑,并以处处有石,石石能扣而发声,回嘴李说,解释扣石发声之说难以置信。
对这两种说法,看起来是相提并论的,但实际上是有先有后,有主有次的。

第二段记叙实地稽核石钟山,得以探明其名由来的经由。
可以分为三层。
第一层从“元丰七年六月丁丑”到“因得不雅观所谓石钟者”,点明探访石钟山的韶光、同行者和缘由。
由于对石钟山得名由来已存“疑”念,以是作者乘自己履新临汝并送宗子苏迈履新饶州德兴之便,顺道稽核石钟山,恰好借此释疑。
第二层从“寺僧使幼童持斧”到“余固笑而不信也”,写访问寺僧。
寺僧“使幼童持斧”扣石发声,表明他们相信李渤的说法,也解释李渤的说法影响很大。
寺僧的做法既然不能使人满意,就有了作者下面月夜稽核的行动。
第三层从“至莫夜月明”到“古之人不余欺也”,写月夜稽核游石钟山的经由。
先交代探访石钟山的韶光是“莫夜月明”时分,同游者是宗子苏迈,办法是“乘小舟”,地点是“绝壁下”。
然后写绝壁下的情景:瞥见的是“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的大石;听到的是“云霄间”鹘鸟的“磔磔”的惊叫声,以及“山谷中”鹳鹤像老人边咳边笑的怪叫声。
描述出一幅阴森可怖生僻凄厉的石钟山夜景,有远有近,有高有低,有动有静,有形有声,十分逼真,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转而写作者在“心动欲还”的时候,忽然“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使“舟人大恐”,而作者却被吸引了。
他“徐而察之”,创造“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淡澎湃而为此也”,查明了发出“噌吰”之声的缘故原由。
但事情并未到此为止,下面又起波澜。
作者在“舟回至两山间”的时候,创造入港处“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声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船掉头转行至两山之间。
作者对两处声音的稽核,极为细致深入,处处印证了首段的郦说:“微波入焉”和“与风水相吞吐”。
末了写作者对苏迈的发言,“因笑谓迈曰”的“笑”不同于前面“笑而不信”的“笑”。
作者在发言中将两种声音与“周景王之无射”和“魏庄子之歌钟”相联系,肯定自己的稽核结果,点出以钟名山命名的缘由。
又以“古之人不余欺也”肯定郦道元的说法,言语之间生动地显现了作者的确信和欣喜。

第三段写探明石钟山得名由来的感想,表明写作意图。
可以分为三层。
第一层,“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这句话,语气强烈,以反问的办法表示充分肯定的意思,点明了全篇的主旨,是作者探明石钟山得名由来后所得出的结论、所总结的道理,是作者的心得。
第二层剖析众人不能准确知道石钟山得名由来的缘故原由,从两方面说。
一方面是说精确说法不能流传的缘故原由,有三点:一是“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是说郦道元的说法是精确的,可惜“言之不详”,致使“人常疑之”,得不到人们的承认;二是士大夫不做实地稽核,“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三是“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
“不能言”是说不能为文,并非不能说话。
郦说失落之于不详,士大夫能为文而“莫能知”,“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为文,这便是石钟山得名由来在世上没有流传下来的缘故原由。
然后用“而”字转到另一方面:“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实在”,是说李渤之类的“陋者”,主不雅观臆断,“自以为得实在”,这是得以有李渤的缺点说法和后人以讹传讹的缘故原由。
第三层分承上面所说的两个方面,点明写这篇游记的目的。
“叹郦元之简”是肯定郦道元的不雅观点,而又叹其太简单。
“笑李渤之陋”是否定李渤的不雅观点,并讥笑其浅陋。
这就表明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为了传播自己的见地,证明、补充郦道元的不雅观点,纠正李渤的不雅观点。

这篇文章将议论和阐述相结合,通过夜游石钟山的实地稽核,对郦道元和李渤关于石钟山得名的说法进行了剖析批评,提出了事不目见耳闻不能臆断其有无的论断,表现了作者看重调查研究的求实精神,富有教诲意义。

【创作背景】

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六月,苏轼由黄州团练副使调任汝州(现河南临汝)团练副使时,顺便送他的宗子苏迈到饶州德兴县任县尉,路子湖州,游览了石钟山,进行实地稽核,为辨明石钟山命名的由来,写了这篇文章。

【作者简介】

北宋文学家、书法家、画家

苏轼(1037—1101年),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今四川眉山)人,北宋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与其父苏洵、其弟苏辙合称“三苏”。

20.《登泰山记》/姚鼐

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
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
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
最高日不雅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仲春,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
是月丁未,与知府朱孝纯子颍由南麓登。
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
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
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
古时登山,循东谷入,道有天门。
东谷者,古谓之天门溪水,余所不至也。
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世皆谓之天门云。
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
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

戊申晦,五鼓,与子颖坐日不雅观亭,待日出。
大风扬积雪击面。
亭东自足下皆云漫。
稍见云中白若摴蒱数十立者,山也。
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
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
或谓,此东海也。
回视日不雅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天子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
这天,不雅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落。
僻不当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苍玄色,多平方,少圜。
少杂树,多松,生石罅,皆平顶。
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
至日不雅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

桐城姚鼐记。

【注释】

阳:山的南面。

汶水:也叫汶(Wèn)河。
发源于山东莱芜东北原山,向西南流经泰安东。

济水:发源于河南济源县西王屋山,东流到山入海东。
后来下贱被黄河冲没。

阳谷:指山南面谷中的水。
谷,两山之间的流水道,现在通称山涧。

当其南北分者:在那(阳谷和阴谷)南北分界处的。

古长城:指春秋期间齐国所筑长城的遗址,古时齐鲁两国以此为界。

日不雅观峰:在山顶东岩,是泰山不雅观日出的地方。

以:在。

乾隆三十九年:即年。

乘:趁,这里有“冒着”的意思。

齐河、长清:地名,都在山东省。

限:门槛,这里指像一道门槛的城墙。

泰安:即今山东泰安,在泰山南面,清朝为泰安府治所。

丁未:丁未日(十仲春二十八日)。

朱孝纯子颍:朱孝纯,字子颍 。
当时是泰安府的知府。

磴:石级。

环水:即中溪,俗称梳洗河,流出泰山,傍泰安城东面南流。

循以入:顺着(中谷)进去。

道少半:路不到一半。

中岭:即黄岘(xiàn)岭,别号中溪山,中溪发源于此。

天门:泰山峰名。

崖限当道者:挡在路上的像门槛一样的山崖。

云:语气助词。

几:险些。

负:背。

烛:动词,照。

徂徕:(cú lái),山名,在泰安东南。

居:勾留。

戊申晦:戊申这一天是月尾。
农历每月末了一天。

五鼓:五更。

日不雅观亭:亭名,在日不雅观峰上。

漫:迷漫。

摴蒱:(chū pú),又作“樗蒲”,古代的一种赌钱游戏,这里指博戏用的“五木”。
五木两头尖,中间广平,立起来很像山峰。

极天:天边。

采:通“彩”。

丹:朱砂。

东海:泛指东面的海。
这里是想象,实际上在泰山顶上看不见东海。

绛皓驳色:或红或白,颜色错杂。
绛,大红。
白色。
杂。

若偻:像脊背波折的样子。
引申为鞠躬、致敬的样子。
日不雅观峰西面诸峰都比日不雅观峰低,以是这样说。
偻,驼背。

岱祠:东岳大帝庙。

碧霞元君:传说是东岳大帝的女儿。

行宫:天子出外巡行时居住的住所。
这里指乾隆登泰山时住过的宫室。

显庆:唐高宗的年号。

漫失落:模糊或缺失落。
磨灭。

僻不当道者:偏僻,不在道路附近的。

圜:(yuán),通“圆”。

瀑水:瀑布。

【译文】

泰山的南面,汶水向西流;它的北面,济水向东流。
南面山谷的水都流入汶水,北面山谷的水都流入济水。
在那南北山谷分界的地方,是古长城。
最高处的日不雅观峰,在古长城以南十五里。

我在乾隆三十九年十仲春,从京城冒着风雪动身,经由齐河、长清两县,穿过泰山西北面的山谷,超越长城的城墙,到了泰安。
这月丁未日,我同知府朱孝纯字子颍的从南面的山脚上山。
四十五里长的路上,都是石头砌的台阶,有七千多级。
泰山正南面有三个山谷。
(个中)中谷的水环抱泰安城,这便是郦道元书中所说的环水。
我起初沿着中间的山谷进山,走了一小半段,超越中岭,又沿着西面的山谷走,就到了山顶。
古时候登泰山,是沿着东面的山谷进去,路上有个天门。
这东边的山谷,古时候称它为“天门溪水”,我没有到过那里。
现在(我)经由的中岭和山顶,有山崖像门槛一样横在路上的,人们都叫它天门。
一起上大雾弥漫、冰冻溜滑,石阶险些无法攀登。
等到已经登上山顶,只见青山上覆盖着白雪,(雪)光照亮了南面的天空。
了望夕阳映照着泰安城,汶水、徂徕山就像是一幅俏丽的山水画,勾留在半山腰处的云雾,又像是一条舞动的飘带似的。

戊申这一天是月尾,五更的时候,我和子颍坐在日不雅观亭里,等待日出。
这时大风扬起的积雪迎面打来。
日不雅观亭东面从脚底往下一片云雾弥漫,依稀可见云中几十个白色的像骰子似的东西,那是山峰。
天边的云彩形成一条线(呈现出)奇异的颜色,一下子又变成五颜六色的。
太阳升上来了,红的像朱砂一样,下面有红光晃动摇荡着托着它。
有人说,这是东海。
转头看日不雅观峰以西的山峰,有的被日光照到,有的没照到,或红或白,颜色错杂,都像弯腰曲背鞠躬致敬的样子。

日不雅观亭西面有岱祠,还有碧霞元君祠;天子的行宫在碧霞元君祠的东面。
这一天,(还)不雅观看了路上的石刻,都是从唐朝显庆年间以来的,那些更古老的石碑都已经模糊或缺失落了。
那些偏僻不对着道路的石刻,都赶不上去看了。

山上石头多,泥土少。
山石都呈青玄色,大多是平的、方形的,很少有圆形的。
杂树很少,多是松树,松树都成长在石头的缝隙里,树顶是平的。
雪窖冰天,没有瀑布,没有飞鸟走兽的声音和踪迹。
日不雅观峰附近几里以内没有树木,积雪厚得同人的膝盖一样平齐。

桐城姚鼐记述。

【作品简介】

《登泰山记》是清代桐城派古文名篇,由姚鼐在乾隆年间创作。
文章描述了作者冒雪登泰山不雅观赏日出的经由,描写了泰山的雄奇形势,并稽核纠正了泰山记载的缺点。
该篇散文笔墨简洁生动,尤其是写景方面表现出色。
学者王克煜将其与杨朔的《泰山极顶》、李健吾的《雨中登泰山》、冯骥才的《挑山工》并称为当代泰山四大著名散文。

【作品赏析】

文章牢牢环绕作者的游踪进行,同时穿插对泰山特点的记述和对所见景不雅观的描述。

第一段,先从地理环境落笔,山南有汶水西流,山北济水东去,名山傍水,分外壮不雅观。
“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的两个“皆”字,抑扬有力,把泰山的水景由两条河铺开成面写去,点出了山南山北浩瀚支流纵横交叉、终归一河的景致。
横亘在阳谷与阴谷分界处的古长城给泰山增长了雄奇的色彩,接着点出泰山最高点日不雅观峰,为后文埋下伏笔。
这一段笔墨,是在作者登泰山之前,用粗笔写出了山、水、古长城、日不雅观峰等几样景致,勾画了泰山有层次、有色彩、动静交织的总貌,简单的轮廓勾勒,线条清楚。

第二段,作者于乾隆三十九年十仲春离京师,乘风雪,历经数县,抵达泰安的经由,以及在这个月的丁未日(即二十八日),与朱子颖登泰山的初程、日期和蔼象状况是全文的点睛之笔。
他们从南面山麓登山,作者一登上山巅,望座座青峰披着皑皑白雪,照亮南天。
俯瞰泰安城,汉水和祖徕山、沐浴在落日中,宛如图画;环抱山间的云雾,就像柔柔的腰带。
作者用很少的笔墨描述的泰山落日图,景致逼真,意境开阔,有风雪初霁的光辉,有晚日照城郭山水的美景,尤其是“半山居雾若带然”,这是神来之笔,它使这幅雪山晚晴图神采顿现,写出了泰山安详、妖冶,肃穆中有温顺洒脱美的分外风采,这一笔给全体画面以无限的活气和情趣。
这统统令作者赏心悦目,而作者的愉快和喜悦之情,也溢于言表。

第三段,是全文的中央。
作者于二十八日傍晚登上山顶,第二天即除夕日(当年十仲春小)五更时分夕即与朱子颖到日不雅观峰上的日不雅观亭,坐候日出。
作者从山巅向下俯视,众山如骰子,这是从对面落笔写出日不雅观亭位于最高处。
解释天色尚暗,统统景象还不清晰,只是朦胧可辨。
这太阳未出的阴暗景象对日出奇景起了陪衬浸染,太阳将出时的景致是“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这是说,在天地相接的地方,有一线云层,显现出奇异的颜色,顷刻间成为五彩缤纷。
这时夜色已退,晨曦初现,太阳的形体未现,光芒已可见。
很快这一线异色不断扩展、变幻,成五彩纷呈。
太阳出来时是“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
或谓:此东海也。
”这几句描写了太阳正出来,颜色赤红,有红光托着。
作者没有写红云幻成半圆形,以极快速率跃出海面的景象,只用如丹砂一样平常红的色彩,写出朝阳的生气和力量。
朝阳如丹,倒映在海面上,高下照映,一片红艳艳,海浪翻滚,红颠簸摇,犹如承托着太阳一样平常。
这富有想象力的描写,把太阳的形象表现得气势磅礴。
作者转头西望,日不雅观峰以西诸山,阳光照射到的,呈赤色;照不到的,依然白色,晨曦中红白错杂相间的群山,都似弯腰俯首,显得矮小。

第四段,作者写了名胜古迹,泰山上的名胜古迹很多,而只选了日不雅观亭附近的一些古迹,加以简要记叙。
以日不雅观亭为中央,把岱祠、碧霞元君祠、天子行宫的方位记叙得清清楚楚,构成了以日不雅观峰为中央的一组风景图。
这些古迹的简介,突出了日不雅观峰自古以来便是泰山的主要游览胜地,游人甚众,周围的古迹也随之而起。

第五段,综述泰山的特点:“山多石,少土;石苍玄色,多平方,少圆。
杂树,多松,生石罐,皆平顶。
”在三多三少的排列中,着重写了山石的苍玄色彩和平方形状,着重写了松树生于石缝之中和平顶的式样。
这样,用短句写出了光鲜形象,突出泰山苍劲峻峭的面貌。
又描述了泰山隆冬的景不雅观:“冰雪,无瀑水,鸟兽音迹。
至日不雅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
”多用两三字短句,简练峭劲。
写冰雪处,与前文“大风扬积雪击面”相回应,并以此结束正文。

末了一段“桐城姚鼐记”,交代作者,这是游记常见的格式。

《登泰山记》阐述作者偕朋侪冬日登泰山不雅观日出的经由,生动地表现了雪后初晴的瑰丽景致和日出时的雄浑景象,抒发了作者赞颂祖国河山的情怀。
文章的基调积极、乐不雅观、豪迈,是清代散文的佳作。

【创作背景】

姚鼐参加纂修的《四库全书》于乾隆三十七年告成,以御史记名。
乾隆三十九年(公元1774年)以养亲为名,告归田里,道经泰安与石友泰怎知府朱孝纯(字子颖)于此年十仲春二十八日傍晚同上泰山山顶,第二天即除夕(当年十仲春小)五更时分至日不雅观峰的日不雅观亭后,不雅观赏日出,写下了这篇游记。

【作者简介】

清代散文家

姚鼐(nài)(1731-1815年),字姬传,又字梦谷,世称惜抱师长西席、姚惜抱,室名惜抱轩(在今桐城中学内)。
清代散文家与方苞、刘大櫆并称为“桐城派三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