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我在网上“云游春”、“云祭扫”,慨叹着东风寂寥,实在,真正寂寥荒漠的,恐怕是这一季的民气吧。

不说寂寞,不说疾苦,去诗句里探求些许闲适、幽远,或可化解当下心绪。

1

《浣溪沙·百亩中庭半是苔》

百亩中庭半是苔寂寞的不是春天

(宋)王安石

百亩中庭半是苔。
门前白道水萦回。

爱闲能有几人来。

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两三栽。

为谁零落为谁开。

诺大的庭院有一半已是青苔(可见少有人至),门外清净的小道蜿蜒伸向远方(路无人踩,平整明净),只有路旁溪水萦绕相伴,王安石自问,像我这样闲散的人能有几个呢?小院里回廊弯曲,东风空寂。
山上的桃花、溪边的杏树,不知它们为谁开放,为谁凋零。

王安石二度受挫后归隐江宁钟山,度过了生命中的末了十年,这类集句小词大多作于这段晚年光阴。
集句诗便是基本上每一句都有出处,并交融贯通、如出一体。

这首《浣溪沙》的头一句“百亩中庭半是苔”,是出自唐朝墨客刘禹锡《再游玄都不雅观》:

“百亩中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空寂)

第二句“门前白道水萦回”出自李商隐的一首《无题》:

“白道萦回入暮霞,斑骓嘶断七喷鼻香车。
”(落寞)

接下来“小院回廊春寂寂”是出自杜甫《涪城县喷鼻香积寺官阁》:

“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悠悠。
”(生僻)

“山桃溪杏两三栽”出自唐代墨客雍陶的《过旧宅看花》:

“山桃野杏两三栽,树树繁花去复开。
”(空开落)

末了一句“为谁零落为谁开”便是唐人严恽《落花》中著名的那句:“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

王安石以这种集句的形式叠加了各个墨客的感情,一首词,多重唱,唱一个春天的空响。
此时读来,甚是应景。

不知半山师长西席是寂寞地丁宁韶光,还是真的找到了闲适的生活情趣?但愿是后者。

2

《画眉鸟》

(宋)欧阳修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清闲啼。

春天里,谁不喜好听那婉转的鸟鸣莺啼?鸟儿们又谁不喜好清闲地飞行歌唱?那是春天特有的音符,尤其春日山林的一片啁啾最是悦耳。
欧阳修在诗中写:画眉鸟千啼百啭,在林间随着心意来回飞动,在高高低低开满残酷山花的枝头自由穿梭,欢鸣声甚是美妙,如今才终于知晓,锁在金笼里的画眉鸟,无论唱得多好听,也远不如这悠游林中的清闲啼叫。

笼中受限的画眉鸟,必定也是神往着自由的天空。
我望着方寸天空,随风卧游天下,想起宋代陈与义的《襄邑道中》:

飞花两岸照船红,百里榆堤半日风。

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

当无法用足步去丈量天下的时候,笔墨便是最好的抵达工具。
且随着墨客的小船,看两岸落英缤纷,花红映照入船,风吹船行,长堤上成排的榆树快速退后,半日工夫已舟行百里。
躺卧在行船之上,仰望着满天白云,不知白云朵朵为何纹丝不动,原来是和我一起都在向东行进。

运河边,两岸花树照眼明,行舟上,我与白云同东游。
动静合适的悠然诗意,读着彷佛心境也随着明快舒缓了。
陈与义曾是南北宋之交的著名墨客,但后众人不太熟知,他也工于填词,只是词作不多,至今仅存十余首,因别具风格,有评论家盛赞笔力不输苏轼,个中这首《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流传甚广: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是不是看完这首词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是他。

这首词有些怀古伤今,上片忆旧,下片感怀,金句频出,读罢似有笛声余韵,使人陷入古往今来的波涛滚滚,光阴反复,寻思良久。

3

《阙题》

(唐)刘昚虚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喷鼻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停业宅家的日子,常常陷入书堆,窗外春景渐变,柳絮飘飞,我想象这便是一间“深柳读书堂”,于是想起这位唐代墨客刘昚虚。

刘昚虚,亦作刘慎虚,属今江西奉新人,为盛唐期间与李白齐名的墨客,孟浩然的莫逆之交。
刘昚虚是自小出名的神童,八岁即能文,曾给天子上书,并被天子接见,付与童子郎,这个头衔不是名誉的,而是具有政治报酬并享受俸禄的。
大概是成名太早识破世事也早吧,成年之后的刘昚虚非常恬淡,不爱尘世功名利禄,喜好与方外高人结交,且非常崇敬陶渊明,因而行为上追寻五柳桃源,当李白“仰天算夜笑出门去”为官的时候,比李白小十几岁的刘昚虚已打算辞官归田。
他只作诗不存诗,常常可在孟浩然、王昌龄等人的相和诗、送别诗里读到他的名字,却难以寻到他的原诗,如今诗文只残余十几首,甚为可惜。

这首诗便是由于流传中遗失落了题目,后人只能以《阙题》表示原题缺失落,幸而诗作尚存,诗句清新幽然,有一种让我难以忘怀的醉心之美:蜿蜒的山路仿佛延伸到白云尽头,长长的溪水两边铺满了春天的胜景,时时有落花飘入水中,溪水带着花喷鼻香流向远方。
向着山路而上,那一处闲静的门扉里,柳林掩映的深处,是我的读书堂。
虽然阳光剧烈,但我走在这样宁静浓郁的柳树荫下,日光竟像清幽月辉洒满了我的衣裳。

墨客的向山路,青溪行不尽,春色看不尽,行着走着,白云尽头闲静处,便是深柳读书堂,一起韵味十足,令民气思宁静幽远。

4

日子从光阴的头顶飞过,春天的盛宴陆续退场,五月悄然而至,夏天的脚步里,牵牛花渐次开放,松尾芭蕉的俳句曾写:

牵牛花

对我们的盛宴不闻不问

——盛开着

牵牛花忙着自己的朝开夕落,飘荡地演示着世间悲欢各不相通,好比“青苔问红叶,何物是斜阳。
”松尾芭蕉这首俳句是举杯告别朋友时所作,我亦在字句中送别了这季春天,一如当代墨客顾城的《别》:

在春天

你把手帕轻挥

是让我远去

还是立时返回?

不,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由于

就像水中的落花

就像花上的露水……

只有影子懂得

只有风能体会

只有嗟叹惊起的彩蝶

还在心花中纷飞……

不知多年往后,人们会如何谈起这个卧游的春天,还会不会记得这一季天空的颜色。

-作者-

一湖,一个热爱诗词的大略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