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盛夏,犹记得一千多年前,那是一个春天,在江南。
一个叫陆凯的人,正折着梅花。忽然,一个信使打他身边走过。陆凯忙叫住他:把这枝梅花带上,送给我的朋友,他叫范晔,在长安。等我写首诗,你一并带去。陆凯持笔写下一首诗: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千里迢迢,以梅花相赠,浪漫而富有诗意,千年后,依然让人冲动。中华文化三千年,留存给中国人的浪漫数不胜数。
壹
“雪夜访戴”,尽兴而归的浪漫那是一个雪天,王子猷推开窗户,天地一片洁白。他兴致很好,吟诵起左思的《招隐诗》,忽然他想起了戴逵,想要去看看这位朋友。说走就走,可是,戴逵在极远的剡县。王子猷连夜坐船前往,整整走了一夜才到。走到戴逵家门前,刚要拍门,王子猷却转身拜别。他人不解:走了一整夜,怎么不进去呢?王子猷哈哈一笑:我乘兴而去,兴尽而归,何必非要见他呢?任性任情,洒脱豁达,是王子猷的浪漫。“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只管跋涉,不问结果,是为真洒脱。随着心灵来一场旅行,本便是一件最浪漫的事。
贰
湖心亭看雪,偶遇心腹的浪漫又是一个雪天,张岱住在西湖边。雪持续下了好几天,湖中的行人、飞鸟都消逝了,万籁俱寂。张岱来了兴致,想到湖心亭去看雪。当他一个人撑着小船,带着火炉,到了湖心亭时,却瞥见两个人正对坐饮酒。两人见了张岱,欣喜非常,呼唤着他一起饮酒。既是心腹,相逢何必曾相识呢?总以为自己是孤单的,不成想,转身之间,就碰到了心腹。与心腹的不期而遇,是张岱的浪漫。我对这天下本无期待,抱着孤独的心情来看一场雪景,却在广袤的空间里,寂静无垠的韶光中,与怀着相同的欢畅和悲哀的你相遇。在孤单旋转的星球遇上一个频率相同的人,该是多么幸运。
叁
平淡生活依然精细的浪漫1080年,43岁的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黄州偏僻,苏轼贫苦。可是,黄州猪肉便宜,苏轼用极低的价钱买回来猪肉,研究了一套做猪肉的方法。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就这样,一碗热腾腾的东坡肉就做好了。一碗东坡肉,治愈了苏轼,也治愈了许多后来人。把苦痛的生活过出花来,是苏轼的浪漫。
大家都称苏轼为美食家,并不是由于他吃的食品有多么昂贵精细,而是他用非常精细的态度对待困苦时那些普通的食品。
用精细的态度对待每一个普通的一餐,是苏轼最大的浪漫。
肆
赌书泼茶的浪漫那一年,李清照与赵明诚结婚了。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这一天,他们又玩起了猜书游戏。李清照影象力太好,这一次又是她赢了。“老规矩,谁猜对了,谁先喝茶。我先喝。”李清照举起茶杯,大声地说道。可是,茶还没到嘴里,太过激动的李清照,杯子没拿稳,茶泼了一身。赵明诚早已拿起手巾擦了上去。平淡的夫妻生活,依然过得有情调,这是属于李清照的浪漫。于夫妻来说,什么是浪漫?是月下花前,你侬我侬;是夜深人静,红袖添喷鼻香。更是渴时递过来的一杯茶、累时扶过来的一双手,是平淡生活中诚挚的关心与爱护。
伍
“金龟换酒”的浪漫夜晚的长安真是热闹,酒家尤其热闹。李白正坐在一个角落里,对面的人正细细地看他的文稿。熟习的人知道,看文稿的人叫贺知章,他是太子来宾,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人称“贺监”。“好,好,好一个‘蜀道之难,难于上上苍’,你莫不是天上来的‘谪神仙’吧!
”“这次,一定要我请你。”李白颇受鼓舞:贺监,您不是没带钱么?贺知章扯下腰上的金龟:那就拿这换酒,又有何妨。李白望着那金龟袋,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佩戴的饰物,是身份的象征。读到好诗,结交好友,金龟又有什么可惜的呢?重才华,轻名利,是贺知章的浪漫。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渴望遇见一个贺知章,他赏识自己的才华,可抛下自己的宝贵一物,换来与我同醉。人生,最浪漫的那一刻,便是被人认可吧!
王维早已进入了不惑之年,他还是喜好嬉戏。辋川的每一座山,每一条小溪,他都走过了。这一天,他带着最喜好的那把琴,来到了竹里馆。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吹过竹林的声音。他选了一块比较平的地面,坐了下来,开始操琴。一曲又一曲,他陶醉个中,全体山林只有他一个人。当身上洒满了月光,王维抬开始来,创造玉轮高悬其上,只有玉轮才是他的心腹。享受孤独,是王维的浪漫。有时候,孤独不是可耻的,孤独不是悲哀的,孤独是浪漫的,阔别外界骚动,我自有我的舒适欢愉。择一片宁静之地,修一颗寂静之心,便是最浪漫的事。
柒
朋友,能饮一杯无?今年的冬天来得特殊早,白居易看看窗外,天就要下雪了。他搓了搓手,一旁的童子抱来了酒坛,白居易张眼一看,酒已经变成淡绿色,可以喝了。炉上的火烧得红红,白居易伸脱手来,就热烤着火。屋子里暖暖的,“如果刘兄来的话,就更好了。”白居易拿起一张纸,提笔写下: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墨迹还未干,白居易便递给一旁的童子:送到刘兄家里,他自然知道。我们不知道,刘十九末了到底来没来赴会,但我们知道,这一幕已足够浪漫。来人间走一遭,看遍车水马龙、悲欢离合,在灯红酒绿中看了试了,最渴望的,无非就想在一个下雪的晚上,温暖中,和一个知心的朋友喝一杯小酒而已。看遍世间繁华,最想要的不过是和朋友的一杯热茶。
捌
布衣饭菜,可乐终生沈复和芸娘爱插花,爱写诗,爱朋友聚会,可是,钱总是不足用。关于节省的办法,芸娘是个中高手:把衣服都做成深色,出去也可以穿,在家也可以穿,多好。一日与朋友约好远足,芸娘租了一个馄饨摊子,带上准备好的饭菜,与朋友们尽兴地嬉戏了一番。两人爱喝茶,夏天时,荷花晚上闭合,白天盛开。芸娘用小袋子,将茶叶放在荷花心。第二天清晨取出来,烹了雨水泡茶,喷鼻香韵妙绝。沈复和芸娘是最浪漫的夫妻,他们把柴米油盐过成诗。这世间最浪漫的话语不过是:
有女子对你说,布衣菜饭,可乐终生。
有男人对你说,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
我们一贯在追求诗和远方,彷佛诗意都在远方。可海子说:远方除了迢遥空空如也。浪漫实在并不迢遥。什么是浪漫?不是远方的虚无,而是真实生活中的美好体验。碰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谈天说地,吟雪赏花,是浪漫;与爱人一起的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是浪漫;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随意率性洒脱,是浪漫;一个人悄悄地,享受孤独,是浪漫;……浪漫是琴棋字画诗酒花,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心底的美好梦境,更是生活中的人间烟火。不要去远方探求浪漫,只要你有心,回顾一下四周,就会创造浪漫的气息,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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