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飘飘》
[宋]苏轼
虚飘飘,画檐蛛结网,银汉鹊成桥。
尘渍雨桐叶,霜飞风柳条。
露凝残点见红日,星曳余光横碧霄。
虚飘飘,比浮名利犹坚牢。
据清人查慎行考证,此诗作于元祐年间,系与学生黄庭坚、秦不雅观在山谷之中的唱和之作。因“乌台诗案”被迫赋闲多年的苏轼,于元丰8年(1085)奉诏赴京,短短八个月中,由七品升六品,又跳升四品“中书舍人”,第二年元祐元年(1086)成为仅次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二品)的三品“翰林学士知制诰”卖力起草诏书,兼任“侍读”,做小天子哲宗的老师。四十九岁的苏轼否极泰来,青云直上,求名求利,羡煞了天下学者。众人皆醉我独醒。正好在这段飞黄腾达的期间内,苏轼写下了这首《虚飘飘》,表明了他视名利若浮云的练达人生态度,史载苏轼自元祐元年(1086)起就曾数度辞官,终于于元祐四年(1089)以龙图阁学士出离京师,任杭州太守,领兵浙西。可见这首诗并非名人雅士心血来潮的游戏之作。
墨客紧扣诗题,以六个虚飘的意象铺陈于前:蛛网虚飘无依,鹊桥乍成又散。经雨蒙尘的桐叶,风刀霜剑下的柳条,阳光下即将干涸的残露,碧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的余辉。这些不是稍纵即逝,便是出路凶险,的确是“虚”“飘”渺茫的。写到这里,彷佛已经无可再言的了。然而墨客却在结句出以警句,如奇峰突起,令人震醒:比起过眼云烟的名利来说,这些东西毕竟都还是客不雅观存在,还算是坚牢的实体呢,明显不过地表露了他不同于四大皆空的佛教宗旨的道家书心。这是一种颖悟,元祐年间(1086—1093)往后苏东坡的悲惨遭遇,也容许以为它做一个绝好的脚注:英宗太后驾崩后,苏轼失落去了政治上的保护人,第二年,哲宗绍圣元年(1094)即被贬往广东惠州,后又被迫谪居海南岛,贫病交加。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方遇赦北返,终于病逝于途中,结束了六十四年的人生旅途。夹处在新旧党争之间的苏轼,因名遭忌,因名受谤,因名被贬,在官场的险波凶浪中不由自主地高下沉浮,虽勘破人生想及早抽身,却终未能脱出是非窝,这是哲人的悲剧,历史的悲剧。
对这统统,苏轼都坦然受之。他在玄学方面虽然崇尚佛教教义,相信生命只是短暂躯壳中所藏的永恒的灵魂,但骨子里他却是个玄门徒。他不修来生,只修现代。虽然他确当代并不十分美妙,虚飘渺茫,不知所终,在生活重轭之下,他像尘垢重压下的湿叶,风霜严威中的柳条,随时都可能折离母树,零落成泥,但他宁取这样的现实人生,活得洒脱自若,而不愿去追逐浮名蝇利。纵然在他被推到政治浪涛的波峰浪巅时,二心坎深处依然渴望着弃官隐居。在旁人看来,他生平多难多难,他自己却感到活得充足愉快。苏轼的生平再次向我们揭示了内因是事物发展变革的紧张的、根本的条件这一真理。自我心存道,外力少能逼,这,大概便是苏轼借《虚飘飘》这首诗以启迪他人的哲理内蕴吧?
反衬是这首诗突出的表现手腕。所列举的六个意象,或见于盛夏,或现于深秋,非同时同地可见,虚实结合得天衣无缝,。且如前所析,这些意象均富有象征意义,是他对人生究为何物的形象概括,然比之名利来说,它们虽虚却坚,虽飘却牢,就显著地表露出乐不雅观、豁达的人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