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山腰里,有座石屋

  石屋很小,下方,四角齐整,上圆,尖顶,不管地基还是尖顶,都全是用石块垒成,没用一点泥灰,只是顶上落了些沙土,长满了荒草。
我喜好爬山,常常途经这座石屋。

  屋子里住着一位白须老人,年纪大约七八十岁。
屋前有个小院,大约一二十个平方米吧。
院子里有棵老松树,树下有几个石礅,一个石桌,还有一个用劈柴烧茶的石头炉子。

  我每次经由,都是看到白须老人捧着一本书,坐在石礅上,炉子里的火燃着,石桌上放着一个大搪瓷杯子,冒着热气,有一阵茶喷鼻香氤氲开来。
在远处看着,我从没有和这位老人说过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读什么书。
很好奇,老想着和白须老人一块坐坐,聊聊,翻翻他的书。
可由于每次走近了,都又觉着冒昧,怕打扰了他老人家,惊了那一份安静,以是,每次又都悄悄地离开了。

石屋 文/杨福成

  年前,下了一场雪。
雪很大,覆盖了山坡,覆盖了松林,覆盖了石屋。
我喜好雪,喜好雪的洁白,喜好天下无一点瑕污的妖娆。
雪还下着,我爬上了山坡,途经那座石屋,又看到了白须老人。
他正双手捧雪,小心地放到铁壶里,点着劈柴,火烧得很旺,噼啪噼啪作响,纷纭扬扬的雪落到火里就化了。
水开了,白须老人抓把茶放到了大搪瓷杯里,冲上,然后,坐到铺了棉垫的石礅上,捧着逐步喝。
雪落到茶里,他一块喝了。
雪落到身上,他也不拍掉。
雪落到院子里,他也不扫。

  等我下山来,再次途经石屋,创造老人还坐在那里,眼瞅着雪,瞅着天下,天下和他都积了厚厚的雪。

  过了两天,雪化了,山陡路滑,那段日子,我没有上山,也没有再途经石屋,见到那位白须老人。

  冬天一过,便是暖春了。
每年的春天里,我都喜好背个包,到山上去捡奇形怪状的石头。
那些石头有意见意义、有品位,让人能够感想熏染到山野的气息,使昼夜诵读的诗书也多了份自然的品质。

  那天,一大早太阳就欢笑着超越了树梢,我很高兴,背上包,去山上捡石头。
这次,还是选了要经由那座石屋的路。
可还没到石屋,我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感伤,彷佛这座大山短缺了什么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这种觉得,待我走到石屋旁,我的心一下子空落了。
石屋还在,白须老人的身影没有了,石桌和那几个石礅没有了,那个石头制成的茶炉也没有了,院子里只留下那棵老松树。

  怎么会呢?下大雪的时候,他老人家还坐在石礅上看雪看松看天下呢,怎么,春暖花开了,就不见了呢?白须老人这是去了哪儿了呢?我不知道。
我魂不守舍地走进石屋,这也是我第一走进石屋。

  屋子很小,里面没有床,一堆平整的石块铺了人那么大小的地方,就算是床了;里面没有桌子,一块石板,下面用两块石头垫起,就算是桌子了。
其他,再也没有什么。

  我坐在石床沿上,举头一望,屋顶有几个窟窿,可以看见苍穹。

  老人总是捧着一本书,他看的到底是什么书呢?一本也没留下,一个字也没留下。
蹊跷啊。
此后的许多次,我经由那座石屋,都要到屋里坐一下,都要举头看一看那一点点放大的苍穹。

  有一天,我正在石屋里坐着,溘然,看到老松树下有白须老人的影子。
我赶紧起身出来,可那影子已经入了山里,我快步追过去,谁知道,越追越远,末了只留给我一片沙沙作响的松林。
刚才还晴着的天,溘然转阴了,有点下雨,下山吧。

  我再次经由那个小屋,在院子里,我创造了一块石头。
那石头有头有脸,有腿有脚,还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他像极了白须老人,莫名地,也觉得,他像极了几十年后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