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弯弯

文人写久客异域,思念故里的感怀诗浩瀚,唯有贺知章那首《还乡偶书》直击民气,于沧桑感喟处引发共鸣,于痛惜若失落里触动乡情。

多少人在牙牙学语时,就会念“幼年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多少人启蒙之初,就在背诵“不知细叶谁裁出,仲春东风似剪刀”。

贺知章还乡的路我一走就走了生平

人每每是从离开家乡远行的那一刻,才有感伤感情袭上心头的。
人又常常是离家日久,才对故乡魂牵梦萦的。
贺知章也不例外。

自考中状元作别故土,开启官宦之路,到鬓发皆白,荣归故里,贺知章离乡五十载。

思念从别离的那一天就已生根。

贺知章也没想到,还乡的路,他竟走得那样漫长,一走就走了生平。

赴京流落,仕途顺遂

贺知章(约659年— 约744年),唐代墨客、书法家。
字季真,晚年自号“四明狂客”,越州永兴(今浙江杭州萧山区)人。

武则天证圣元年(695),时年36岁的贺知章赴京赶考,初战告捷,一鸣惊人,顺利拿下当年第一位金榜状元,也是浙江省有史料记载的第一位状元。

唐时科考难度不低,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屡考屡败,久困科场,如常建、罗隐、赵嘏之流;又有多少人历经千淘万漉,吹尽狂沙,如钱起、韩愈、孟郊之流。

贺知章何其幸运,一起过五关斩六将,打破层层重围,脱颖而出,摆荡胜利的旌旗。

科举的顺利为他书写了人生新的开篇。
命运的走向,也有了巨大的迁移转变。

踏上赴京的路,去奔一个光明的出息。
贺知章离家的那天,还未预知,这次流落,竟是生平。

他初授国子四门博士,后迁太常博士。
又历任礼部侍郎、秘书监、太子来宾等职。

开元二十六年(738),他升职为正三品的太子来宾、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
这一年,贺知章已八十高龄。

做官顺到这个程度,已然是少数中的少数。
人们都说贺知章是大唐过得最幸福的墨客了,的确如此。

相较同时期那批不得志的文人,贺知章是妥妥的幸运儿,他没有经历李白的失落意,无法懂得杜甫的痛楚,更不知孟浩然的困顿。

贺知章独特的生活和为官之道,让他纵然身处漩涡中央,也得以保全自身。

他并非少年奇才,入仕已年近不惑,但中年人的端庄和聪慧于他又是上风。

纵然官职低微,累年无功,长期在七八品的文职上籍籍无名。
可是现世安稳有时也是一件幸事。

待唐玄宗继位,朝廷风波终止,大唐的开元盛世也为他的人生打开了新的可能。

然而,贺老的传奇并不仅仅如此,还在于他实现空想抱负后,还能在功成名就之时全身而退,载誉而归。

故乡隔山,世事茫茫

赴京几十年,贺知章的仕途顺风顺水。
这统统源于他满腹才学,脾气唯真,也得益于他善藏锋芒,懂得蛰伏。

当然也离不开人生中两位朱紫的合作,即大唐宰相陆象先和张说。
更主要的是他深得帝王的青眼有加,惜才垂爱。

诸多成分相加,贺老的仕途之路走得四平八稳。
前半生纵然没有连连升迁,却也足够如鱼得水,衣食无忧。

在“伴君如伴虎”的年纪里,他靠着丰富的阅历,看清场合排场,洞明世事,人情练达,才以一己之力周旋在尔虞我诈的官场。

平坦官途人皆羡,诗书文章俱有名。
这样的贺知章,堪称人生赢家。

他习气了白日里带着厚厚的面具,处理繁芜的人情光滑油滑,然而,夜阑人静之时,贺知章还是会念起千里之外的故乡。

故乡情结,于他而言,是一抹温暖的抚慰,是一份不变的守候。
可是,随年纪渐长,故乡的面貌,变得越来越模糊。

是囿于功名的牵绊,还是迫于生存的无奈,是山高路远交通不便,还是人在俗世不由自主。

他总是想着回去,可总因各种起因不能成行。
无情的岁月悄无声息的流逝,就这样催老了客子的容颜。

狂客饮者,深交浩瀚

贺知章混迹官场五十余年,扎根京中,坐拥豪宅大院、宝马喷鼻香车。

忙时安守本职事情,闲时就饮酒交友,日子小富即安,惬意滋润津润,快活无比。

因此,纵然阔别故乡,好在贺知章在京城的生活并不孤寂。

他和“草圣”张旭是好友,二人常常酒后挥毫泼墨,切磋书法,写得洒脱狂放。

他诗文震长安,中宗神龙年间,他与张若虚、包融、张旭并称为“吴中四士”。

他还有一位忘年交李白。
两人的故事发生在公元742年。

这年,贺知章84岁,名扬天下。
李白41岁,受到玄宗征召孤身来到了长安。

二人相遇后,李白呈上《蜀道难》一诗,贺知章读后喜不自胜,当即送给李白一个外号——“谪神仙”。

二人都爱饮酒,常在一起畅饮。

有一次贺知章拉着李白去饮酒,结账时创造没带钱,当场解下身上佩戴的金龟抵了酒钱。

于是有了历史上著名的“金龟换酒”的故事。

后来,贺知章病逝后,李白听闻噩耗,感伤万分。

忆往昔各类,贺老对他赏识举荐,这种恩典值得一辈子感念,想起当月朔路举杯共饮的美好光阴,禁不住泪满衣襟,遂写下《对酒忆贺监诗序》一诗以示吊唁:

四明有狂客,风骚贺季真。

长安一相见,呼我谪神仙。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

无限荣光,告退归里

有多少人选择流落,只因故乡安不下灵魂,他乡容不下肉身。

贺知章不然,他的灵魂得以妥善安顿,肉身也无需挂碍。
异域的日子他快意得很。

只是,再快意,他究竟是个流落的异域人,始终对故土怀有一份顾虑。

乡土情怀在贰心里是根深蒂固的,还乡一贯是他强烈的欲望。

天宝三年(744年),大唐盛世已然凸显末日的余晖。
浮华的表面,难掩危急重重。

唐玄宗怠政,专宠杨玉环,李林甫大权独揽,祸乱朝纲,安禄山深得宠信,羽翼渐丰。

这年,86岁高龄的贺知章大病一场,初愈后,便向唐玄宗辞请告退归里,归隐镜湖

唐玄宗答应了,下诏在京城东门设立帐幕,为心爱的臣子举行一场文坛盛大的饯别宴会。

玄宗为他摆酒宴,与会者写诗赠别,集结为卷,玄宗作序,如此礼遇,盛况空前。

最有权势、最富才华的人物云集于此,送别荣休的贺老。
贺知章身披御赐的羽衣,与前来相送的客人郑重作别。

贺知章为官几十载,豁达纯朴。
大器晚成的境遇,让他多了一份不争和沉着,少了一份对名利的狂热追逐。

从而,他因“器识夷淡,襟怀和雅,神清志逸,学富才雄”而令人敬仰。

《送贺知章归四明》是玄宗对贺知章品质的惊叹:

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

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

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

独占青门饯,群僚怅别深。

时任翰林供奉的李白也为老友写了一首《送贺来宾归越》:

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

山阴羽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

幼年离家,久客才归

久客异域的游子,沿着当年的老路,重返故乡江南。

贺知章拖着孱弱的身躯,一起颠簸,双脚终于踏在了熟习的地皮上。

一别五十载,多少很多多少沧桑,多少很多多少迟暮,桑榆已晚,唯有那一口乡音未变。

未曾想,久别归来,村落口几个孩童们笑哈哈地望着自己,问他是哪里来的客人。

孩童无心,墨客故意。
霎光阴,他强烈地觉得到:流水依旧,故人不在,曾经相熟的统统是那么陌生,自己竟成了故乡的外人……

贺知章百感交集地写下了这首《还乡偶书》:

幼年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离家多年的他,猛然间创造,故乡早不是影象中的样子了,他想见的少时玩伴早化作村落头一方矮矮的宅兆。

只有镜湖仍是旧时样子容貌,虽然他阔别镜湖已有几十个年头,可东风吹拂下泛起一圈一圈荡漾的镜湖碧水,还是一如既往的俏丽。

在生命的末了一段时日里,贺知章在镜湖边的故居过着宁静的生活。
内心沉淀大半生的混浊,彷佛也让那片镜湖的水波涤荡清澈了。

独立镜湖,万千感涌,齐上心头,他把温顺的眷恋和至真的深情,留给了镜湖:

离去家乡岁月多,比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东风不改旧时波。

贺知章念了故乡一辈子,好不容易归来后,却并没机会和故乡待太久。

由于老病相催,回抵家乡的他身体已每况愈下,没多久,就沉着地告别了人间。

贺知章生于公元659年,卒于744年,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唐的太平盛世。
他离世11年后,“安史之乱”爆发,而他早已安然度过岁月漫长。

这个在外流落大半生的游子,长眠在故乡的青山绿水里,实现了落叶归根……

-作者-

弯弯,愿用厚重作纸,清淡作笔,书写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