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被鸟在我离开老家后的几十年里从没见过，我也不知道老家现在是不是还有那种鸟。
我们村落庄在县城东八里地，又在江的北岸，村落后便是交错起伏的丘陵，丘陵上，东一棵西一棵地长着一些槐树、榆树、油桐树什么的，坡坡坎坎上是一网一网的狼牙刺。丘陵间隔几里十里就有一座水库，粼粼的水浪伸进一些沟沟汊汊，三里或七里。这样的地貌切实其实便是上天给各种鸟儿赐予的天国。以是，我们那里彷佛啥鸟都有，那些这样那样的鸟儿也就装点了我们的童年。
揭被鸟便是这浩瀚鸟儿之中的一种。
我家靠西的一家邻居门前有棵几人合抱的大核桃树，阁下是一棵大柿子树，那些揭被鸟整天就在那些树上窜上窜下，飞往远山，又自暮天飞回。
揭被鸟是很勤快的一种鸟，村落落每天都是它叫醒的。有风或无风，有雾或无雾，雨天或晴天，它都在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就叫开了，“揭被”“揭被”“揭被”地聒嘈着。
它是村落落里的闹钟，蓝汪汪的清晨是从它的叫声开始的。那些要出远门的，每每会在揭被鸟的叫声里早早起床，打点行李，弄点吃的，就走了。他们大概几日后回来，大概几月、几年、几十年后回来，大概生平就再也不回来了。当他们走出村落落，每每会回过分来，再看一眼村落落里的那些房屋、大树，再听几耳揭被鸟的叫声就走远了。
农忙时节，人们也是在揭被鸟的叫声里升起一缕淡蓝的炊烟，然后把一点饭食装在瓦罐里或包在蕉叶里，赶着牛或随着狗，经由柳林，涉过小河，去迢遥的野外垦植。还有那些赶乡场的，先天晚上准备好了要卖的烟叶、干豇豆、萝卜条等，一等到揭被鸟叫了，窗户里桔黄色的灯光就亮了，他们咳嗽着，吱吱哑哑开门，把先天晚上做好的饭温热，草草一吃就上路了，那时，揭被鸟还在叫，把村落落的清晨叫得清凉、幽蓝。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每天都是婆在叫我起床。她披着衣裳到我的床边，轻轻地拍拍我的脸，慈祥地说：“快起来，揭被鸟要来揭你的被子了，要来用翅膀扇你的脸了……”我头发乱乱地坐起来，眼睛还牢牢地闭着，朦朦胧胧的，婆又说：“揭被鸟都叫了好久了，再不起来，一会你走在路上，揭被鸟就会陵暴你……”
起床后，婆就帮我梳顺头发，扣好衣扣，送我出村落。我抬开始来，瞥见天空很蓝，有时天上斜着一弯残月，树上的揭被鸟边叫边上窜下跳。
到了上二年级时，婆就不叫我了，只要我听到揭被鸟的叫声就自己爬起来，穿着整洁，去了学校里。
一次，同学们说到揭被鸟的时候，都说自己每天清晨是被揭被鸟叫醒的，那怕睡得再去世，揭被鸟一叫，就再也不想睡了。
我老家那一带是不把被子叫被子的，人们叫它铺盖。可是，在我小时候，揭被鸟的叫法却是千真万确的。后来有一次，我回到老家，问起这件事，隔壁的四婆就说，由于揭被鸟的名字是根据它的叫声取的，它的叫声便是“揭被”“揭被”“揭被”啊！
是的，统统都是灵巧的，村落落里的话语也是时时变革着的。
光阴匆遽，我这生平已过了大半，在异域糊口也有几十年的光阴了。回顾生平，最好的品质是懂得每天清晨早早起床，不荏苒了任何一段美好的光阴。思来想去，这种品质的形成还得归功于揭被鸟。由于每当我想赖床的时候，耳边就响着揭被鸟的叫声，就怕它揭开我的被子，用翅膀扇我的脸。
（文/黄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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